第28章
  丁曦盯着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眼底的神色冷得骇人,整个人微微有些发抖,像是已然到了忍耐的极限。
  好半晌,“丁曦”张了张口,用略显低哑的声音开口道:“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可能是一股力量,也可能是一种天规法则,亦或者别的什么,但我唯一知道的是……”
  她顿了顿,犹豫片刻,才接着道,“……它如今就在你身上。”
  丁曦悚然睁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一股强烈的凉意从她身后生出,霎那间使他遍体生寒。
  “丁曦”看着她的反应,垂眸默然片刻,一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讲下去,良久后,她张了张口,一边抬眸继续看着她道:“杀伐判原本只有娵紫能掌控,但所有天神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当年为了躲避天界众神的追杀而保住它,娵紫才将它藏入你的身体内,而后由她亲手封印,又让鬼仙送你逃入轮回,从而逃离到人界。而潇湘子为了你自毁神骨,只是为了教你医术,好消解你体内由杀伐判带来的戾气。”
  她顿了顿,带着迟疑继续道,“而她当年身死,也是因为……因为你身上的杀伐判收到妖族影响,冲破了封印,使得你被戾气影响而大肆杀戮,故而她用最后的神力,再加了一道封印。”
  “身死”二字落下,丁曦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她蹙着眉,一股强烈的荒谬感淹没了她。
  为了……她?
  她感到荒谬,而更为可悲的是,她无法找到任何借口来反驳对方,且有直觉告诉她,对方所说句句不假。一股巨大的震惊朝她砸了过来,使得她有片刻的茫然。良久,她抬起眸,几乎是用从未有过的颤抖的声音开口:
  “大肆杀戮……”
  丁曦喃喃,仿若低语一般,语气满是茫然无措,“那……那也就是说,我的父母——我此世的父母,还有阿符和鬼仙、我师父、和秦兹师父,他们都是……都是因我而死的,对么?”
  她颤声说完,“丁曦”忍不住跟着蹙了蹙眉,似是默认一般没有答话。
  片刻后,就在丁曦快要崩溃的时候,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回忆起什么。”
  她看着丁曦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眼底再一次生出怜悯的悲意,低声道,“我只是想来提醒你,杀伐判的封印已然维持不住,再过不久,会再次破封而出……”
  然而丁曦却已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整个人陷入恍惚的状态里,意识逐渐消散,骨髓里所有的力气也在霎那间消失了,她感到无边无际的困意朝着她席卷而来,随即忍不住闭上眼,向后倒去……
  第18章 恨生
  丁曦再一次找回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然离开了那处树洞,正躺在原先六道酒楼里的床榻之上。
  她偶尔会听到丁符在耳边喊她的声音,因此她极力挣扎着清醒过来,但她总是清醒不了多久,就会被重现拽回到无穷无尽的乱梦里。
  一些原本混乱无章的记忆,随着梦里的重现,而被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最初的时候,她梦见七岁那年的事。
  那个时候,凌云阁的掌门还是她父亲,秦兹也还是萱草堂堂主之子,尚未出山,修为也还未曾有后来那般厉害。但那时的潇湘子已然初具“神医”之名,一次偶然,她被请到这里救下了丁曦病重的母亲,自此被他父亲奉为座上宾。再后来,潇湘子与秦兹相恋,二人成亲,潇湘子便因医术高绝而被封为了萱草堂的堂主。
  她记起来第一次看到潇湘子的时候,是在潇湘子刚来寒斜山的那几日。
  那时她的母亲因病入膏肓而陷入昏迷,求遍名医却无药可治,她父亲又整日因门派里的内外琐事而忙得心力交瘁,谁也顾不上管束她和丁符。
  那个时候,为了不让他们添乱,她父亲便把他们关在了后院,每日靠着门派弟子轮流来给他们送吃食。但有时因为太忙,那些弟子轮着轮着就把他们给忘了,于是她和丁符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她那时尚且还能忍,但是丁符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乎是每过五六个时辰就会觉得饿。
  某一次,那位给他们送饭的那位弟子恰巧因为有事外出了,到了深夜,小丁符实在饿得受不了,于是只能跑过去在丁曦怀里小声地哭。她没办法,只能抹黑翻出后院,带着他去厨房给他找吃的。但期间因为光线昏暗,她一不小心打翻了她母亲的药坛子。
  后来,她父亲知道了,发了很大的脾气,他亲自动手打了她七十戒鞭,最后不管丁符如何哭闹求饶,硬生生把她留在冰天雪地之下的后山思过崖上,敕令她没跪足一天一夜便不准起来。
  她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带着满身伤痕跪在鹅毛大雪里,独自从黎明初晓一直跪到夜里三更。
  她又疼又冷,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个人拎着灯笼,踏着雪朝她走了过来。
  月夜之下,那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裙,清冷好看的面容掩映在昏暗的月光里,她停在丁曦身前,微微倾身,木簪挽起的长发散乱地垂落下来,接着她伸出手,将冻僵的丁曦抱了起来。
  从冰冷的雪地乍然到了一处温热的怀抱里,小小的丁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接着她回过神来,吃力地睁开因为高烧而看不清的双眸,看了潇湘子一眼。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用虚弱的声音问:“您是谁?”
  潇湘子垂眸看了她一眼,那双有些淡漠的眼睛突然很轻地笑了笑,玩笑般地回答道:“我是来救你的——大夫。”
  ——我是来救你的。
  丁曦朦朦胧胧听到这么一句,便在她怀里陷入了昏迷。
  后来第二日,她母亲奇迹般地从昏迷之中醒来,她父亲也终于一展笑颜,高兴之余又说要为救她母亲的恩人办一场宴席,她才知道那夜救下她、又替她治好鞭伤的年轻姐姐叫潇湘子。
  第二日她在宴席间,趁着无人注意时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位传闻中的医神,彼时潇湘子正在与旁人推杯换盏,在她看过去不久,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冲着她很浅地笑了笑。
  丁曦愣了愣,随即就看到潇湘子同她父亲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朝她走了过来。
  她僵滞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潇湘子牵起自己的手,对着满席的宾客道:
  “诸位贵客,打扰了,在下有事宣告,还诸位请安息片刻。”
  她冷玉般的声音落在大殿里,原本喧闹的宾客闻言,纷纷停下来看向她,听得她道,
  “在下潇湘子,今日想请各位做个见证——自此刻起,凌云阁掌门之女丁曦,便是我座下唯一的门徒,我潇湘子亦是她唯一的师尊,从此我师徒二人宠辱与共,若有人苛待她,我必不轻饶。”
  郑重的话音落下,丁曦懵懂地抬头,后来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正望着她的潇湘子,又在满堂的“恭喜”声里,跪下去,朝着那人开口喊了声“师父”。
  而后这二字,从最初的滞涩陌生难以启唇,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脱口而出,她被那人一路牵着长大长高,学医术、练剑术,再也没有受过一次罚。
  直到后来的那一日——
  那是噩梦般的一日。
  那一年,人、妖两族爆发战乱,潇湘子与秦兹亲自外出行医,她的父亲也带着一应长老下山杀妖,而她的母亲恰在那时突然病发,危急时刻,只能让她已学了几年医术的她来诊治,但不知怎么的,她母亲的病却越发重了些,甚至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她急得不知所措,整个人都莫名陷入了一种焦躁暴戾的状态里。一次在给她母亲熬药的时候,突然觉得头痛难当,手里的扇子也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正要去拾起来的时候,突然有弟子冲进来,一边跑一边高喊“夫人不行了”。
  那弟子火急火燎,冲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一旁的药坛,丁曦怒极攻心,竟反手抽出了浮游剑,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弟子已经被她一剑捅死了。
  她睁着通红的双眼,又惊又怒,然而体内却像是有火在烧,带着骇人的戾气,一次又一次冲撞着她的神志,叫她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而后她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之后她彻底醒来,早已酿成滔天大错。
  她在暴戾之下那剑杀死了所有的弟子,整个凌云阁的活口被尽数血洗,又一把火烧死了她的亲生母亲,丁符为了拦下她,被火烧成了一具骸骨。
  ——那是她此生逃不掉的噩梦。
  她看着她的父亲带着一身伤匆匆赶回来,看见的却是滔天大火,地上残喘着的人哭诉着告诉他,他亲生的女儿成了一个疯子,杀死了他的妻子、儿子,把他的门派杀成了人间地狱。
  他几乎在是一瞬间陷入了疯狂。
  歇斯底里的怒吼也发泄不了他滔天的恨意,他抽出长剑,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刚刚清醒过来的丁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