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极小声地朝着游泽开口道:“看吧,我就说我姐姐生气了,刚才居然还故意吓我!”
  闻言,游泽勾着唇,有些无奈地冲他笑了笑,又抬手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温声道:“走吧。”
  丁符捂着脑袋哀叹一声,跟了上去。
  三人随着人群一同过了奈何桥,正要继续朝前走时,突然有一个人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年龄不大的年轻男子,样貌看上去颇为清秀,他在丁曦身前站定,伸手虚拦了一下。
  丁曦顿步,抬眸用冷然的神色看向他。年轻男子被她看得顿了一下,随即恭敬地一欠身,客气地道:“失礼了,打扰片刻,敢问姑娘可是姓丁?”
  语毕,丁曦一顿,接着蹙起眉默然地看向他,似乎是在辨认来人是谁。见她良久不说话,身后的游泽一顿,跟着上前几步,停在丁曦身侧朝来人回以一礼,语气温和地替她开口道:“阁下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闻言,男人将视线转向游泽,旋即又朝着他略一躬身,接着站起身答道:“见过这位公子——是这样的,在下名叫段生,方才贸然拦下几位,并非故意冒犯,只因受人之托,每日待在此处等一位姓丁的姑娘前来,好交给她一样东西。”
  “东西?”丁符打量他片刻,见他两手空空,背后也什么都没有,旋即疑惑地道,“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着?”
  “这……”段生犹豫片刻,有些为难道,“那人嘱咐过在下,若是不能确定这位姑娘姓丁,便不能轻易拿出那样东西,所以……”
  “我是。”丁曦打断他,语气冷淡果决,“凌云阁萱草堂,丁曦。”
  段生顿了一瞬,接着面色显出几分惊喜,朝着她躬身道:“果真是丁姑娘!”他顿了顿,又侧身让出前路,朝着丁曦道,“丁姑娘请随我来,我带您去取那样东西。”
  丁曦颔首,随即跟着段生朝前走。身后的丁符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游泽,见他看着段生没有说话,于是和他一起提步跟了上去。
  段生带着他们一路往北侧走,不出片刻,几人竟到了一处榕树之下。
  这榕树虽极为高大,但只有一株,并无连根,就这般孤零零地立在奈河北岸,如云一般的树冠如华盖伸展,任由树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段生带着他们走过去,末了在树后的一处树洞那侧停下。他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丁曦一礼,道:“丁姑娘,到了,东西就在这里。”
  丁曦顺着他的指引抬眼看去,发现这榕树的枝干粗壮得骇人,足有四五人环臂合抱之大,那树洞正开在枝干上,看上去足足有一人高,里面漆黑一片深不可测,但看上去却并不显得突兀,仿佛是这榕树生来便有这树洞,与树干融为一体。
  她看了那树洞片刻,未动,只漠然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等他解释。
  段生先是怔然,接着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东西就在这树洞内——另外忘了说明,此树不过是一处障眼法,其内并无危险,但上面有禁制,只有姑娘一人能进去。”言及此,他又顿了顿,道,“除此之外,除了那样东西,那人还有些别的留给姑娘——至于到底是什么,那人并没有告诉我,还得姑娘自己进去看了才知道。”
  闻言,丁符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前的丁曦伸手拦下。末了,丁曦略一蹙眉,神色冷淡地看了段生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凝眸端详了那树洞片刻。
  思忖片刻后,她抬步便要走进去,却又被丁符一把拽住了袖角。
  “姐。”丁符开口,见丁曦侧眸看向他,神色是如常的冷淡安然,他犹豫片刻,末了松开手,只接了句,“……姐你小心,我和游泽哥哥在外面等你。”
  丁曦神色微动,抬眸看他一眼,末了神色冷然地略一颔首,缓声答了句:“好。”
  言毕,她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树洞之中。
  丁符看着她的身形消失在漆黑一片的树洞里,有些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接着他看向身侧的游泽,略带担忧地道:“游泽哥哥,我姐姐会没事的,对么?”
  游泽安抚地朝他勾唇笑了笑,但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原本温润的神色因此而显得有些凉薄起来,接着他侧过眸,转而望向一旁的段生。
  段生被他幽然的目光看得一顿,有些下意识地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游泽却并未再看他,末了收回视线,轻轻地垂下眸,纤长的眼睫温顺地低垂着,掩去了那双桃花眼里一闪而逝的猩红。
  一旁的丁符对此毫无察觉,只带着担忧的神色,专注地望着那漆黑到有些诡异的树洞。
  第17章 如梭
  树洞之内。
  丁曦方一踏入其中,便进入到了一处幻境之中。
  幻境里是与外面鬼界全然不同的景象,四面寒风呼啸,眼见之处都是茫然的白,唯有飞雪不断地飘落下来,带来砭骨的寒意——俨然,这幻境之地已入凛冬。
  丁曦抬眸,眼见那落下的飞雪极细,盐粒一般,簌簌地砸在她的肩上,又在顷刻间化为一片氤氲的水渍,接着缓慢地渗入了青纱之中。
  丁曦看着这般细腻而真实的画面,几乎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这幻境,不简单。
  所谓幻境,其实是所有障眼术法的集大成者,也即是利用灵力造就的一场感官错觉,其目的便是要让进入幻境之中的人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都是真实的。虽然看着再神妙,终究也不过是障眼术的一种,只要悉心去找,就能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寻到破绽从而破解。
  因此,一般而言,破绽隐藏的越深,幻境也就越真实,入内者也就越容易被幻境所迷惑。
  但由于布置幻境对造阵者的修为要求极高,通常很难有人能修成此种术法。而显然,设下丁曦所在的这处幻境的人,不但成功练就了此术,还是擅用此术的高人。
  以至于,就连是一粒空中飞雪,都能让人感到如此真实。
  而除此之外,另一个能看出这幻境不简单的地方,在于四周的景象。
  通常而言,布阵者会将幻境景象设置得尽可能复杂诡谲,好将破绽掩藏起来不易叫人察觉,但眼前这幻境不同。丁曦抬眸远望,所见四面都是茫然无边的白,似是某处宽阔的湖面,在凛冬之后,结了冰的湖面被白雪覆盖,雪色大肆铺开,延伸出广袤无垠的边界与天界相接,天地白得浑然一体。
  即使这景象般简单,仍是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反倒生出一种无限空旷之感,仿佛眨眼入了另一处人间。
  而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侧落下,带着空茫的泛音,低声道:
  “你来了。”
  话音落下,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且带着极度的冷然,虽然说出的是句疑问,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丁曦听完后忍不住蹙眉,觉得这声音乍听起来有些耳熟,然而思忖片刻后,却未曾回忆起来,便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却答非所问,只道:“此处并非寻常幻境,而是一种名为‘如梭’的幻术,能重现记忆之中的种种片段,所见所感,都是你的过往经历。”
  言及此,那声音顿了顿,无边飞雪飘然落下,随着风声四散开来,又悄然落下,那声音接着道:“阵法开启,你已成为阵中人,此时是为千年之前,凛冬落雪之时。”
  话音落下,丁曦正要蹙眉问些什么,然而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眸,在远处苍茫一片的雪地上,看到有个人正从远处向她走来,穿过一片无边的白色,披着满身飞雪停在了她五步之外的地方。
  丁曦凝神,看向来人的脸。
  ——是个容貌冷绝的女人,一身素色的广袖长裙曳地,头上戴着繁复的发饰,流苏步摇叮当作响,在她从容缓慢的步履间摇曳生姿,她眉眼清丽,眸光淡漠,立在那里的样子,像是踏雪而来的画中仙人。
  隔着无边飞雪,女人看向丁曦,那张薄唇微抿着,露出与丁曦如出一辙的冷然神色。
  而细看下去便会发现,她的相貌确实与丁曦极为相似。
  丁曦记得这张脸——
  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师父秦兹的画像里,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破碎的梦境里和模糊不堪的回忆里,每一次,都像眼下这般无声地看着她,目光清冷,却又分明带着她看不懂的情愫。
  ——这是她如今的师娘,是她真正曾教过她医术的师父,亦是潇湘剑的第一任主人,潇湘子。
  雪粒化作飞雪,鹅毛大小,在狂啸的风声里盘旋,愈显轻盈。
  良久,那女人张开双唇,声音随着清冷的飞雪一同缓缓落下,唤她“丁曦”。
  丁曦。
  不是曦儿,也不是徒弟,而是像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一般,喊她“丁曦”。
  那声音落下的刹那,丁曦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眼里淌出,但除此之外,她什么感觉也没有,没有惊愕,也没有疑虑,只是无端有种恍然的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