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秦落见沈一逸眼尾也红了,她辩驳不了,于是道歉。
  “确实是我的错。”
  对当时失去沈一逸的自己来说,心底空荡,她只觉得自己被折断成两半,一半给了前程,一半留在过去,但她总是凑不完整想要的自己。不管是作家、编剧、企业家、还是慈善家,哪个身份都给不了她安定,她总担心会变形、变质。
  只有沈一逸。
  沈一逸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中秋,想起被掰成三瓣的月饼。
  哪怕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满足遗憾留下的虚荣心,可褪去无数层外衣仍久能在她身上感到温暖和安定。
  秦落摸着沈一逸的头发,注视她的双眸。
  “我当时觉得生活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过,那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爱一个人时,人世间的排序会自动重组。
  如果没有沈一逸,生活如一滩化不开的泥水,依旧浑浊着,她仍久能从中淌行而过,独立前向,但她能看见可怖的孤独。在命运的轨道中,沈一逸的存在成为赋予意义的那个“偶然中的必然”,与其说她选择了爱,不如说她在爱的决定中选择了承担那条特定的生命路径。
  她不希望是别人。
  “对不起。”
  秦落将沈一逸抱紧,将她的脸按在心口,想让她听见自己真诚的心跳。
  江对岸楼宇暗影熄了大半,但头顶的飞机却没有因为春节而停止航行,自从读了大学,两个人似乎都对春节有抵触情绪,秦落是不愿回家面对众多家族杂事,而沈一逸则是厌倦阖家欢乐的团圆。
  “今年我们能在一起。”秦落顿了句,“一起过了圣诞、元旦,甚至还能一起过春节,好像是在…..”
  秦落只觉得从前的节日是空的,漫无目的地流动,仿佛一扇又一扇重复开合的门,人来人往,跟着风穿堂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她缓缓地低头,靠在沈一逸肩上,“在人生里打了颗小结,提醒有段新的人生要开始了,充满了乐趣、动力。”
  一段线,在两个名字之间打了个结,她有了抵抗风浪的重量,也有了回头时能认得出的褶皱。这颗结结实地抓住了她。
  沈一逸也软下了身,望着窗外江水粼粼,忽然想起小时候沈父教她系绳结说:好的绳结不是打得多复杂,而是能越拉越紧,却越绑越稳。
  沈一逸回靠着,轻声道:“过完年我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
  “初三回丰江吗?”
  “先去看你妈妈,再去看我妈,我听爸爸说你妈对你不回家多有怨言,人记得大声电话问问她。”沈一逸说着担心起来,“上次新闻闹的大,你妈电话一个接一个的给我打,每次都是我帮你敷衍过去。”
  两个人悄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沈父回来了。
  沈父隔着老远看着她俩靠着中岛台搂抱着,自己女儿两手紧紧搂着秦落的腰,就像小时候害怕狗狗扑来躲进他怀中的样子。
  …..
  就不应该让秦落告诉他密码的。
  …..
  他怎么就不能多看一会外滩呢?
  …...
  心里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父咳得比秦落都响,突然给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吓坏了,沈一逸弹射着把秦落推开,差点撞折她的腰。
  沈一逸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反倒质问起父亲,“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完她还看了眼秦落,“你把密码都告诉他?”
  “啊。”秦落无辜地看了眼叔叔,“这不是应该的嘛。”
  明着说完,她又暗悄悄地给沈一逸解释,“我下午开会,叔叔要出去买菜,我怕他进不来就说了。”
  沈叔两手背在身后,瞪了眼沈一逸,随后朝秦落招手,
  “你和我来,叔叔有话要和你说。”
  第160章初三送你回去。
  沈一逸本想拦着父亲, 但谁成想秦落乖乖跟着沈父去了阳台。
  啪嗒——
  阳台门还被上了锁。
  落地玻璃门成了一道透明的墙,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上海冬天很冷。”他将手里的衣服递给秦落, 语气平静, 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别冻着。”
  秦落很熟悉沈父关怀, 仿佛回到了梅雨季, 沈父总会放学时问她带雨伞了没有, 偶尔见她故意淋雨,还会将沈一逸的伞借给她。
  尽管沈钦文不是她的父亲, 可从某种角度,她认识到父亲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从沈父开始的。
  秦落接过衣服, 道了谢。
  沈钦文站在风口, 他望到户外桌上的烟灰缸笑笑,终于开口:
  “转眼间你都会抽烟了。”
  成年后被抓包的尴尬秦落不太常有,可能是经济自由后很少有人能用这种目光对待她。
  秦落低头没否认,只是慢慢把手缩进外套口袋,躲避冷风, 也像是躲避那种带着微妙关切的审视,“只是偶尔。”
  沈父摆摆手, “她妈年轻的时候也抽烟,后来怀孕前戒掉了。”
  秦落没想到叔叔会同她提起阿姨, 一时间语塞。
  “如果她还在。”沈父深深吸了一冷风,目光眺望着江面尽头,“大概会很喜欢你, 你们都是文艺工作者,说不定还有话题聊。”
  他望不尽, 也等不来。
  迟迟顿顿地说了下一句,“沈一逸和妈妈性格很像,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谁都改变不了,一旦她认准你,哪怕是我不同意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秦落没说话,眼神沉着等待叔叔的下一句话。
  “她母亲离世后…..”
  沈钦文双手掐腰,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照顾她。”
  有好多次他想打开煤气罐,带着痛苦的女儿一同去陪妻子好了。
  可他不敢。
  沈一逸是妻子拼命从犯人手里救下的宝贝,是夫妻二人相爱的痕迹,是老天给他留下的希望。
  “叔叔一直都记得那个中秋。”
  沈一逸位陌生同学的闯入感到惊奇,表情上不耐,但行为却是等待自己被秦落接纳。
  “当时你们相处融洽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相信她会好起来,跨过道坎,会接受自己的命运,会遗忘….”
  秦落和叔叔并排站在栏杆前,沉默不语。
  沈钦文说到这里,像是有些力竭,手撑在栏杆上微微佝偻,“谁知道高考以后你们分道扬镳,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沈父是不是落泪,秦落只听到他吸鼻颤抖的声音。
  “她刚念书那会,对自己的职业没有荣誉感,对升迁不敏感,哪怕研究有了成果也不炫耀。没来上海之前,她一直在省市来回调动,我知道她不是在追求事业,而是要证明什么,她想通过工作……掩盖她心里的恐惧。”
  “为了证明她还在努力,她还没放弃,沈一逸真的用了很多年。”
  秦落眼眶泛红。
  她知道沈一逸在生活中是多么极致的人,对卫生秩序极度偏执,像一台高效运转的仪器。对她来说时间、任务、流程要精准。
  沈父回忆着,眼睛酸涩地眨动,
  “我记得她刚工作前三年过年都不回家,我没办法只好去宿舍看她,见她睡觉都不脱衣服,就坐在板凳上那么挺着腰…..”
  说到着,沈父声音哑噎,濒临崩溃道:“满桌都是文件啊,凌晨三点她不睡觉在翻和她妈妈相似的案卷,怎么劝都不肯去床上睡。”
  “打开宿舍冰箱,几乎都是冷冻速食,要么干脆忙过点就不吃了,她的胃就是那时候加重的。”
  “我那时候就在想,那个会和你散步,会偷看小说的女儿……又不见了。”
  “再后来我就不去看她了。”
  沈钦文摆摆手,眼泪终于落下,“我就当看不见,这样我也不心疼,她也不会愧疚。”
  秦落心跟着坠痛,坚定道:“叔叔你放心,以后我会监督她好好吃饭,照顾好她的生活。”
  两人站在风口,江面涌动,沈钦文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停顿一阵。
  等他抹干侧脸的泪,才缓缓道:“我不担心你们关系合不合法、外人会怎么看你们,我更担心的是你们自己的未来。”
  秦落认真聆听长辈的话。
  “你们俩一个做法医,一个搞创作,工作都很辛苦、孤独,脑子要消化的东西别人未必懂。” 他长叹一口气,“能不能容下对方的个性,能不能陪对方一起沉默。”
  沈钦文说完,侧身面对着秦落。
  “叔叔从小就很喜欢你。”他用手比划着,带着秦落回忆,“受了伤也不抱怨,面对困难很勇敢,不会在困境里停留,一个人从咱们小城镇闯荡到现在,除了有本事外,个性一定占大头。”
  秦落摇头,“挣扎而已。”
  “这不叫挣扎。”他拍拍秦落的肩。“这叫勇往。”
  沈一逸受不了了,她在光影里看见爸爸一个劲儿地开口,秦落垂着脑袋似乎很委屈,想到刚刚两人搂抱被她爸看见,心想不会是她爸腐朽脑袋连这也要批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