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朴峥感到恼火,他重力地拍响桌面,“是不是?!”
  沈一逸无语,转头瞪了朴峥一眼,明明进门时他答应过,为什么会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展骆原本蔫然的表情被朴峥逗笑了,“用蛮力只会伤到自己。”
  “你——”
  朴峥猛地起身,屁股还没离椅子就被沈一逸按住。她平静地截断了他可能爆出口的脏话,
  “但你却在现场制造出了混乱的喷血痕迹。”
  她声音缓慢又逼人:“你知道这在我们法医眼里叫什么吗?”
  ——拟态性暴力。
  案发前后,园区的录像里曾多次出现秦落的商务车,证明展骆跟随而来能多次勘探剧组环境。他趁着剧组副团队交接的复杂时机,恰好十一假期剧组放假电轨路在改造,杂乱的配电间成为他儿时的小土堆。趁欣伍正饮酒后将其约到配电间谈话,趁其不备用电缆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敢直接下手,却想制造一个亲手割喉的现场,于是将偷来的血浆泼在墙上。
  沈一逸看了报告上的血迹照片,如果墙面上不是真血迹,那展骆一定反复钻研、想象过,亦或是他曾亲眼见过喷溅血迹场景,不然效果不会如此逼真,就比如那道地面与墙面形成拱状纹路,就连在现场的法医都曾被“艺术性”的血迹骗到。
  “你需要一个看起来很宏大、很血腥的视觉画面。”
  看到的人都会被血淋淋的暴力场面折服,看到的人都会携带着对他的恐惧发出尖叫。
  “它不是为了遮掩,而是为了表达你幻想中反复上演的…...正义复仇场面。”
  她清楚,展骆的杀意建立在漫长的幻想与自我鼓动上。那一刀,不仅是泄愤,更是某种角色扮演,
  沈一逸又翻了一页,神色略显无奈道:
  “在我们法医学里,特别的尸体现场会格外放大犯罪者的心态,所以…..每个看过报告的法医都知道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等受害者快要昏迷,或者放弃抵抗才用最小的风险完成谋杀,你不敢承担哪怕一丝他死不掉的风险。”
  “剧组道具血恰巧是场面里最滑稽的部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朴峥听到这里,已经不再插话,他悄悄看了一眼展骆。男人的手指开始轻颤,像是努力压制某种即将浮上来的东西。
  沈一逸都不看他,“我们取了墙上的颜料做了分析,我们知道你提前试过配比浓度,让它喷得更逼真。”
  “就连计划都只是计划善后部分,恰好证明你的恐惧。”
  她不屑的语气,“还当审判者…..”
  这是沈一逸替秦落给予的回击。
  虽然她不善于安慰,但她理解秦落,不管是读书会还是作品,还是她曾表达过的观点,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些是从秦落身伤流淌出去的灵魂,如今展骆用着他的嘴、眼来泄愤,让她变成他荒谬的共谋。
  所有故事都是作者的脐带血,经人阅读后变成了幻想的输血袋。
  那不是理解,那是剥夺,对作家来说是钻心的痛。
  秦落写下的那些故事,是她们正经历的痛苦,是从压迫分割出的线条,是不可被置换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那些故事是她的骄傲。
  她写下的那些故事,是为了描摹裂缝,而不是制造枪口。
  每一处会撕裂她们的规则:家庭、亲密关系、权力….她们都曾切身感受过,哪怕她们没有杀过人,她们也想弄清楚女人是怎么被社会切开的,又怎么被安静地掩埋,怎么在巨大缝隙用奇怪的姿势被观赏着。
  可阅读者并不关心那些裂口里流出的血。
  女神、缪斯、美杜莎...这些被艺术与宗教两千年来物化的形象,在叙事里仍然是会“燃尽、融化、堕落”的女性,仍久是情妇、受害者、疯子,哪怕她们的方式左右社会秩序,哪怕只是家庭或工作上取得了成绩,她们仍是提线木偶。
  他们只是投射到猎奇的故事背景里,看一群女人利用反抗获得权利,仿佛在看斗牛场里已经筋疲力尽的困兽,
  在这些阅读者的眼睛里角中,女人被迫杀人往往是男性衰败、社会崩坏的现象。
  可偏偏死亡让她们的魅力又变得神圣起来。
  “想扮演救世主,模仿电影、小说里的角色,可惜你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就是借着别人的道具、照着剧本幻想杀人的、软弱可笑的罪犯,仅此而已。”
  这些话扎在展骆的双肩,他突然抖动起来,脸色骤变,“可他还是死在我手上了不是吗?”
  “你可能不知道吧。“沈一逸后靠,双手抱肘,字字用力,“你以为你杀人是为了保护,但其实…..”
  朴峥歪头看向沈一逸,表情意外。
  展骆和朴峥一样。
  “其实你只是工具而已。”
  沈一逸隔着展骆的肩头看向模糊的玻璃,秦落没坐在里面,但却让她一阵爽快,或许这是相爱的同感,她本可以不管这个死囚犯,但此刻却控制不住想要击垮他的精神。比起秦落,她才更像赌徒,那天她赌展骆不敢捅向自己的刀,今天赌这把刀会深深扎碎他的躯壳。
  “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找了一大堆的借口,却不小心掉入别人盘算的杀人计划里。”沈一逸说话突然文绉绉的,给朴峥弄得很不适应,“或者说是被骗上台的小丑、仍久不能自主的傀儡也不为过。”
  啪——
  “可他死在我手里了!!”
  展骆用力地捶打铁桌面,可手铐纹丝不动,除了他臂膀上暴起的青筋及声响,房间内再无其他动静。
  沈一逸朝他的手腕努嘴,“用蛮力手会痛。”
  听到这句话,朴峥深低下头憋住笑声,随后调整好表情又重新抬起头,“谁死在你手里了?”
  “商毅、欣伍正是我杀的。”
  如果不是双手被拷,动作有所限制,朴峥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拍向自己的胸脯,说一句那是他的杰作。
  沈一逸只是轻点着头,“你父亲也是你杀的,可那也不是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和姐姐。”
  展骆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可是死死钉在原地,他咬着牙挣扎,竭尽全力却发现桌椅纹丝不动,对面电子表倒影出的人,是浑身冒汗、满脸狰狞的自己。
  沈一逸毫不在乎他的激动。
  她道:“法医心理学里说弑父常伴随性化冲动,这种暴力释放可以帮助犯罪者找到主体,或者成为主体的快感机制。”
  如果父亲是压抑秩序的象征,那么弑父不仅是对旧权力的破坏,也是对无权力世界的恐惧。
  真正让男人恐惧的弑父,不是父亲的死,而是女人的自由。
  杀了父亲,母亲即可自由。在他们心里没有主人的女人,不再被男性权力结构定义的女性,是可怕的,所以不会为了家暴母亲而弑父,不会为了性.侵姐妹而弑父,不会为了同盟利益的而弑父,他只是为了自己。等到父亲年岁已老,不再是伟岸,而是变成孩子与可笑男人的结合体,不再是幻想中唯一的对手,便是时机成熟,他完成自我叙事的成立,杀掉他,便终于可以说话。
  沈一逸重新与他对视,“所以你现在找到自己了吗?”
  第153章后悔的那天开始
  “你是不是通过网络购买的心脏病药、保健品等?”
  “你认识这个吗?”
  朴峥趁热打铁, 将物证图片一个个摆在他面前。
  “我才不是工具。”
  展骆嘴里不停地挣扎,对于朴峥的问询置之不理。
  朴峥没有沈一逸有耐心,索性直接梳理案子过程。
  “我们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从去年7月开始, 你不断在网上搜索了凝血障碍、整容的相关的资料。”
  警方在展骆家搜查到的线索很多, 不仅是网页浏览记录, 还有购买平台记录。警方发现展骆从七月份开始不断购买各种心脏病类处方药, 由于网上购买监管不严, 展骆通过伪造病历的方式购买了与毒测成分相同成分的药品。
  展骆只是不断重复, “我才不是工具。”
  沈一逸见他不想面对,开口道:“7月份由于秦落的前助理离职, 你作为接替岗进入罗格斯工作,在对接工作时碰到了李培培。”
  李培培这些年变化之大, 展骆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一件剪裁极简的黑衬衫, 头发利落地扎起,五官瘦削雅淡,看起来十分干净的女人。她会跟在商毅身边,替他翻文件、整理领带夹、总结会议,像冷静的执行人, 哪怕面对商毅的负面情绪,她也不动声色。
  后来罗格斯直播出事, 他和李培培因公互加了微信。
  李培培的微信头像是张职业照,展骆对着照片放大又缩小, 总感觉似曾相识,但他翻了翻李培培的朋友圈,却又没想起是在哪见过。
  直到展骆按照秦落的要求, 给李培培发送了项目终止协商通知,两人借此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