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边拐弯找车位,边道:“所以看多了尸体会让你有真实感吗?”
  秦落实在好奇。
  她没见过尸体,所以好奇文学和哲学里对所谓的「不洁之物」的感受。
  是不是会像她写书时,刻意去美化某个角色的暴力,可以回避某个角色的软弱。因为就连她自己创作,都不能接受角色真实到太过赤.裸。
  秦落恐惧心里的那个「卑贱体」。
  她真诚的求问:“那种真实感会给你带来很多冲击,发现原来人就是这样的,肠胃不好会放屁,每天不上厕所就是便秘,会满口脏话,再漂亮的美女也有把血沾到裤子上的窘态。这些真实感会让人失去美感。”
  沈一逸跟不上秦落思维上的跳跃,她的话卡顿在喉。
  秦落被涌入的灵感塞满,“就比如洁癖。”
  “我讨厌土壤,讨厌捏碎土块时在指甲缝里留存的细沙,像在牛奶里倒上了粉尘,再细微的颗粒都能被放大。我没办法接受它触碰我的身体,我会下意识的退缩,甚至连胃都开始紧张,甚至我能想象出将它咽下去的画面,那将会是侵占身体的过程,满是腹脏。”
  秦落只顾自己说着:“但我不仅知道土壤无害,还知道它养育了千万年的人类。”
  沈一逸没有打断,靠在椅背静静地听着。
  “只拥有小麦的人,才会趴到地上刨食。”
  生命在文明世界里永远滞后。
  文明人经过社会的包装,异化,彻底成为厌恶土壤的人。没人愿意把踩在脚底下的土,捧在手掌,捏在手心。他们只会向上看,去够头顶那朵永远触不到的云。可云是能飘走的,只有土永远在脚下,千千万年,更古不变。
  秦落的话意仿佛坐直升机上天了,沈一逸抿嘴道:“所以和洁癖有什么关系?”
  “有洁癖的人反倒更恐惧死亡吧。”
  秦落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眸。
  沈一逸不适应她灼热目光,转头道:“哦…..我第一次听说。”
  秦落将车停好,却没有熄火,“人对血有天生的恐惧,那是因为我们是被母亲排泄出去的产物,我们——。”
  “秦落!”
  沈一逸猛地打断,深吸道:“我饿了,吃饭吧。”
  “…..好。”
  秦落没注意到沈一逸凝固在脸上的恐惧,甚至也没听出语气中的微颤,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好奇。
  好奇沈一逸是否能接受的平凡普通的她。
  换句话说,今天剧组结束后,她和沈一逸还有没有接触下去的可能。
  只是沈一逸步伐很快,将秦落甩在身后。
  她们仿佛又回到高中,那条放学回家的路上,学霸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英语单词,独自埋头苦走,忘记推车的秦落有多难熬。
  秦落迈步跟上,“我刚还没讲完。”
  “讲什么?讲土壤,美感,还是讲尸体?”沈法医如弓身的刺猬,刺冷的说道:“大作家话题高深,思维跳跃,我实在跟不上。”
  秦落顿步,任凭对方走出去好几米远,“那我能和你聊什么?”
  她压着情绪,试图让语气不那么咄咄逼人,“聊今晚加不加班?聊你妹妹的病情?还是聊培训课结束后我能用什么方式才能见到你?”
  沈一逸正巧走到餐厅门口。
  迎宾玻璃门恰好倒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她,另一个模糊到不成人形。
  沈一逸从手提包里掏出酒精喷雾,对着门把手喷了两下,“你说的对!”
  “我厌恶、排斥所有一切会触碰到我的东西,我确实会本能地想呕吐,这确实和你所谓的什么排泄有关。”
  说完沈一逸用纸巾垫着门把手将其推开,侧身等那个模糊的影子从身边走过,她回头看了眼秦落。
  “这就是我最原始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第71章很贱的人
  韩国料理店里没什么客人, 沈一逸语气比上客率都冷漠。
  迎宾服务员尴尬地扶着门,“欢迎…..光临,二位…”
  二位很明显是吵架了, 服务员后退三步。
  秦落挎着包朝最角落的位置走去, 生气但礼貌地替对方拉开椅子。
  “二位, 桌面扫码下——”
  “给我份菜单!!”
  服务员话咽进肚子, 转头拿了份菜单, 给那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女老板递了上去。
  秦落用菜单挡脸, 隔绝与沈一逸的对视,调整呼吸。一转头又见服务员弯腰站在旁边, 她连忙挥手道:“知道了,我会扫码下单的。”
  服务员:….?
  服务员刚想走, 有听见另一位女士开口:“麻烦再擦一遍桌子, 看起来有很多污渍。”
  服务员嗯了声,收下平板扭头就跑。
  空荡荡的大厅,根本不饿的胃,以及哑火的探问,秦落下单了一碗大酱汤后看向沈法医。
  脸色看起来冷冰冰的。
  怎么?她倒还生气了?
  秦落端起杯子喝了口大麦茶, 仔细回想到底是哪句话戳人心了?是洁癖吗?
  「我厌恶、排斥所有一切会触碰到我的东西,我确实会本能地想呕吐, 这确实和你所谓的什么排泄有关。」
  “您的大酱汤——”
  秦落脑子里「排泄」二字刚闪出去,眼前便出现了一碗汤, 她抬眸和服务员对视。
  “你们店卖预制菜啊,上那么快?”
  “啊?!不是预制的,今天还没来客人….所以后厨做的快——”
  秦落甚至还看了眼表, 才过去两分钟,“那这是什么?冲泡的大酱粉啊?”
  没等服务员服侍好这头, 那头擦桌子没完的女士又开口了,“麻烦您能再去拿包餐巾纸吗?”
  “好的,马上!”服务员转身逃离。
  “没必要把情绪发泄在服务人员身上。”沈一逸反复擦拭眼前的桌面,“她只是个打工人。”
  秦落一愣。
  她轻皱着眉,指尖顿落在玻璃杯口,忽然想起什么….
  上次说这句话的人是自己,对面坐着的恰好是商毅。
  她还记得是读书会商务签约的宴会,酒桌上她作为罗格斯版权方出席,当晚还有赞助方和平台业务经理,商毅在外滩悦榕包了最大的宴厅,假借签约洽谈来年的商务。
  不知道是哪个新手服务员拿错了一瓶酒,把行政酒当成了商会酒,商毅入口后觉得不对,惹的他当场不满。
  结账时商毅将服务员和值班经理拉来羞辱,称自己不会为今晚的酒品买单,甚至扬言不再预定集团旗下的酒店来宴请。
  服务生吓的头都抬不起来。
  由于宴请方是罗格斯,所以秦得等结账签单,她站在商毅旁边等他训话,结果等的尿意都憋不住了,商毅不打算放过对方
  秦落极其地不耐烦;「商总,他只是个刚实习的服务生。」
  甚至秦落为了顾全商毅的面子,还抬了他,「司机在外面等着了,您明天还得出差,为了这点事耽误休息不值得。」
  但商毅越劝越来劲,干脆不骂服务生了,开始点评起经理的业务水平。
  秦落解酒酶反应速度快,尿意令人清醒,她直接打断了对话:「没必要把酒桌上的不如意发泄给服务员,谈不成生意的原因是罗格斯,不是那瓶酒。」
  秦落记得商毅回头看他的眼神,像看那瓶被上错的红酒,仿佛她是个被明码标价好的,但仍未归类的红酒。他当然不会感悟秦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有多牛,需要翻山越岭多少才能出言劝阻他别去为难一个服务生,尽管挨训的是男服务员,但年薪差了几十个零,谁还管谁是什么性别。
  秦落读懂了那个眼神。
  仿佛他再说:是他把她推到台前,是他让蝴蝶簇拥在她身前,只有他在背后伸手,她的身体才属于她的灵魂。
  「陈经理,那瓶酒我来买单,你现在找人把单出了!!!!!!」
  秦落很少与商毅甩脸,那是第一次。
  后来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他死前的最后一次。
  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沈一逸,秦落满脑子却想那个死去的投资人,她惶恐沈一逸的那句话是用来表述自己的行为,她不想和商毅归位一类人。但除去恐慌外,秦落更多的是失望。
  身上这件五光十色的大氅,越裹越厚。她只能优雅端站,不能双腿叉开的坐,不能靠墙软站,甚至她也不能蹲下。这么多年,没人愿意脱下她的衣服,就连沈一逸也只想远远观赏,只爱闻她的香水味做什么,她还是个人,得有人味吧。
  “确实。”
  秦落点头,“如果我是个打工人,我确实应该包容这两分钟就能端上来的菜,毕竟时间就是金钱。”
  秦落平静道:“可我已经不过那种生活很久了,我也并不是对谁都很有耐心。”
  她已经习惯了冰箱里永不过期的食材,习惯了观赏江岸大厦的夜景,习惯了助理替她打伞,以及留在vip卡里几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