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甚至她也没有好的理由约对方出去。
  厕所隔间外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代替了影子纠缠在周围,一直不停地跟她念叨。
  沈一逸垂眼,摆正了餐盘,“你们公司应酬要经常喝酒吗?”
  秦落皱眉,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怪,但她还是回答:“都是刘佳喝。”
  沈一逸点着头,抽出湿巾开始擦手,她垂头盯着双手,严丝合缝地一圈圈擦拭,她实在无法忍受油渍沾染在细小杂缝里。
  她边擦边疑惑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
  秦落怔顿,随后将嘴里的饭菜咽下。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对面又抛出一个问题。
  沈一逸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盯着秦落,“你以前不是喝一杯就倒嘛?你会喝酒啊?”
  第31章过淡的愤怒
  沈一逸只觉得心室很烫。
  过往的秦落身影与现在的对不上焦, 好多片段开始发生错位。她知道这是失去、是忽视的十六年。她手里没有浆糊,所以粘结不了这些遗憾。
  她讨厌模糊的感觉。
  模糊会让视觉不成型,她记不起凶手, 探寻不了真相, 黑黢黢的身影总围绕着她。
  就像此刻的秦落。
  秦落是什么样的?
  嗯?
  一个不上瘾但却会抽烟的崭新秦落, 明明很能喝却说自己一杯倒的秦落, 一个用自卑掩饰愤怒的秦落。
  她愤怒的毫不显眼。
  例如调色盘里残缺的一抹, 被动地感受挤压后瘪掉, 后又因愤怒被吹满,膨胀地飘到天上。
  沈一逸觉得该带眼镜的人是自己, 该回头清算的也是自己。
  她第一次见秦落是在高中开学。
  她们是同班。
  但开学日那天,秦落没给沈一逸留下印象。
  在记忆里就是很普通的八月二十九号。沈一逸关注点从来不在人身上, 她甚至到军训完了才记住同桌的名字, 就更别提坐在后排的秦落,和她八杆子都打不着。
  丰江中学不是市中点,对沈一逸来说有些委屈成绩。
  但幸好学校教资水平算不错,是沈钦文折衷后替沈一逸做下的选择。
  沈钦文很少替沈一逸做决定。
  比如沈一逸的发型、衣服、兴趣爱好、学习成绩…..生活中的一切全凭女儿的喜好做主。
  当然,这不是因为沈家少了母亲这位女性领导者, 父亲便六神无主的选择。
  而是父女的逃亡。
  选哪个高中读书,是沈父自徐梦走后第一次干预女儿。
  从十岁开始, 沈钦文便带着她去省城看病,精神科、辅导中心、心理机构只要有名的咨询师他基本都找过。
  他一心只扑在女儿身上。
  千禧年, 沈钦文所在学校专业改制,院系里新设了两个新专业,领导安排他负责新专业的研究生招生事宜, 好以先进工作者升调职位,委派他年底参加干部立峰会, 以便他顺利进入市政协。
  可沈钦文听说直接拒绝了。
  他顾不得当什么干部,去做院系主任,他想徐梦当年生泡泡的时候,也未顾得上事业巅峰。
  舞蹈家放弃身形剩下的女儿,抛弃理想孕育的孩子,不仅是老婆一个人的孩子,也是他的。
  徐梦带她长大的这些年,泡泡不是这样。
  女儿两岁听音乐磁带会跟着拍手,三岁会听电视广告随之扭动,她性格原本是外向活泼的,他以为女儿会和老婆一样去当个艺术家。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女儿性格大变。
  女儿没办法听自己的乳名,没办法带耳机,一天洗七八次手,不与人交流,也不对他笑。
  沈钦文没有办法让女儿在徐梦死去的房子里继续生活,看女儿清晨坐在客厅对着地板发呆,看她蹲在角落逼自己回忆那场痛苦,不敢入睡。
  市政老房的隔音太差,夜里的一墙之隔,他总能听到女儿蒙在被子里痛哭流涕。
  哭声会穿碎他的心,不仅女儿呼吸不了,他也一样。
  他觉得再不逃亡,女儿会化成一股烟,彻底的虚无缥缈起来。
  沈钦文决定做一个中间值。
  不再扮演父、也不饰演母,割掉所谓父母身体遗留下的编织物,打乱符码,只女儿建立一个纯正的港湾。
  救她,成为父与母一生的使命。
  -
  沈一逸没有反对父亲的选择。
  自徐梦走后,沈钦文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她是罪人,在没有抓到母亲凶手之前理所应道的接受家里的一切安排。
  比如搬家、换学校、交朋友,只要沈钦文从嘴里说出来的,她都能接受。
  反正念什么学校都行,她的上学目标只有一个——当个法医。
  秦落的出现是个意外。
  高一上学期的体育课,女孩被月经血沾染的校裤是,是沈一逸和秦落第一次产生长对话的交集节点。
  秦落慌张的跑到操场的角落,急迫地问了一句:“你们….你们谁有那个?”
  沈一逸了解那种急迫求助的语气,她视线从课本中移开,“怎么了?”
  “你们?谁带那个….卫生巾了吗?”
  那个东西,在高中时期是女孩们说不出口的羞耻,是藏在书包里,是每月必备,是性别的象征。她们掏它的时候总小心翼翼,要捂在掌心攥紧拳头,直到被遮掩的性别从掌心消失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啊?”沈一逸把课本捧在怀里,望向沙坑。
  一个女孩腰上缠着校服蹲坐在地上,踢足球的男孩正围站在她身旁。
  沈一逸看的不是很清楚,于是干脆起身,“是来例假了吗?”
  这群学霸里,只有沈一逸回应她。
  于是秦落对着她干着急,“对,郭瑞来例假了。”
  沈一逸皱紧眉头,“嗯….学校超市应该会有卖的,你可以和老师说一声去超市买吧。”
  秦落回头看向沙坑旁孤独的身影,“那她…”
  沈一逸,“我带着她去厕所等你。”
  沈一逸和班上的女同学都不熟,但却对这帮男生熟悉的很。
  十五六身体的发育让他们精力旺盛,似乎没有地方可以释放、排泄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健。学校里流传的荤段子、黄色漫画、打趣女老师成为展示他们优越性别的通道,偷偷辱骂母亲、崇拜父亲成为他们跪舔自我的一种表达,他们得了种怪病——伥阳症。
  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权力。
  独一无二的话语权。
  她快步走到郭瑞身旁,推开个子最高的男生,态度硬朗道:“马上走开。”
  男孩正吹口哨,被泼了冷水,语气尖酸,“呦,学霸来了。”
  沈一逸抬头瞧他,“你们躲在没摄像头的地方抽烟,我全都知道,我爸应该不介意去通知校委一声,加装监控。”
  男孩不抖腿了,他在沈一逸身上看到的不是柔软的女孩,而是充斥校委、家委、学霸和教育局的词汇。
  啊,他们忘了。
  沈一逸不是什么同班女同学,而是踩在他们头上的人。
  一个涉及到毕业利益的人。
  于是人群散了。
  沈一逸把郭瑞从地上拽起来,她不想伸手替人拍土,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走吧,秦落给你去买卫生巾了。”
  “谢谢。”
  “没事。”
  郭瑞三年里和沈一逸说了无数次谢谢。
  秦落拿着卫生巾跑进厕所,沈一逸看了眼郭瑞,“你会用吗?”
  郭瑞点头又要摇头。
  郭瑞长得十分漂亮,只要她出现,男孩的视线总会不自觉粘上她,尽管郭瑞家境贫寒,只靠买水果的奶奶养育,身上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两件衣服可穿。
  但她总美的脱颖而出。
  沈一逸在无数的男孩嘴里听到郭瑞的名字。
  在他们餐桌的玩笑中,在肮脏的胜负欲里,在抽烟的角落里,伴着一股难闻的尼古丁,郭瑞成为了他们待宰的美丽羔羊。
  谁能拥有她变成了某种旗帜。
  她在脏段子里被目光与陈述塞满。
  沈一逸抽了一片摆在手心,面无表情的展开,按照步骤拆解,粘合,“就这样,你去试试。”
  郭瑞点头,拿着卫生巾进了隔断。
  秦落和沈一逸在厕所门口等,秦落忍不住小声问她,“你来过啊?”
  沈一逸摇头,“还没。”
  “那你….”秦落将卫生巾藏于背后。
  沈一逸站在原地打开课本,盯着书上的字道:“家里教过。”
  秦落点头,“今天谢谢你。”
  沈一逸翻动一页,“不客气。”
  有沈一逸在,就算上课迟到了五分钟,三个女孩也没被老师罚站。
  沈一逸对着老师轻飘飘来了一句,“老师,郭瑞肚子疼,刚刚我们去了趟医务室。”
  老师点头放行。
  那时候的秦落还不知道什么叫——优绩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