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风不知越过她,去房间收拾干净自己的行李,轻轻带上门,屋内瞬间死寂一片。
  风不知垂头,改签车票,忽然,一滴眼泪落在屏幕上,她一愣,迅速用手指抹去,面上全然冷漠。
  改签后的车票在明天清晨,今晚必须得早早入睡。考完试的校园人已走了大半,虽然灯光一如既往,明亮机械,不带任何杂质,但还是显得格外冷清,万籁无声,风不知回到久违的宿舍,叶立风回到家了,鱼跃还在,惊讶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言。
  风不知匆匆洗完澡,再次把自己藏进床帘里。
  分手的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如今安静下来,悲伤的情绪汹涌,将她吞没,全身一阵阵发凉,没来由得抽痛,布料磨擦肌肤,也像凌迟,因为平躺的缘故,眼泪淌得肆意。她抬手,近乎自虐般揉搓自己心口,以求纾解堵塞其间的情绪,却无济于事,周围的空气仿佛全被抽走,风不知张开口,无声宣泄。
  又是一年,高考结束,查分填志愿,一派新气象,等到录取通知书都发到手,校园墙举行了一年一度的爆照活动。风不知好奇地看过去,猛地一愣,不知道谁发了阎椿的偷拍照,赞数已经很多了,时值暑假,大家都很闲,校园墙热闹极了。
  没了风不知,阎椿开始交了更多朋友,有了更多时间出去游玩、探索世界,活跃于各式各样的活动,与此同时,成绩也名列前茅,她成了继月容缺之后,又一个校园风云学姐。
  她离风不知,越来越远了。
  原来爱情会蒙蔽人的双眼,只将对方身上的缺点放大,展示给你。原来她没了风不知,依然能过得很好,原来风不知失去阎椿,会如此失魂落魄、肝肠寸断。风不知知道,爱情不是全部,她知道,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再看不到别的选择了,她仰望着她,心动的声音愈来愈响,她本该属于她,她曾经属于她,风不知轻易放弃了一个很好的人。
  原来,当局者迷,忽略了她身上的光芒,旁观者迷,只在意其人的闪亮。
  程又又察觉风不知情况糟糕,暗自焦急,忙着在风不知和阎椿之间周旋,无数遍地劝她:“你放不下她,你可着这一棵树,那她呢,人家可比你坚强多了,我眼看着那么多人喜欢她,那么多人围在她身边,你要还爱她,就这么把人拱手让出去吗?你要不想在她身上费心力,那就振作起来,各生欢喜,世上那么多人,总有你爱的爱你的,风不知。”程又又掐她,“你怎么想,你选哪个?就失个恋,至于这么要死要活?”
  风不知静静看她,淡淡道:“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程又又瞪大双眼,惊恐道:“风不知,你别犯傻。”
  风不知微笑,摇头:“我曾经愿意舍尽一切去求一线生机,煞费苦心只想要活下去,后来,程又又,你知道吗,我能看见鬼,我从出生就邪事缠身,我的家人,为了让我安稳长大,付出了许多许多,我如今才忽然醒悟,为什么要活着,生和死有什么区别,我不在意功名利禄,对山水风景也没什么兴趣,我在这世上没有所求,了无牵挂……”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活着也什么都没有,谁不是赤条条来去,生前得到的东西终究会失去,死后也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全无,对,确实有人能够青史留名,可那是多少亿人中脱颖而出,我成为不了那样的人,所以我碌碌一生所做,什么都不是,世间一粒芥子,对宇宙毫无意义,有人享受高位,有人热爱人间,所以他们的追逐争夺,起码能带给他们快乐和满足,也算有一点点价值,可世俗所求,皆非我愿,所以我能做的,对我来说,就是毫无意义。”
  程又又懵了,又不知如何劝,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要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风不知摇了摇头。程又又无奈地抱住她,试图给她力量:“试着活下去吧,自己去赋予人生意义。”
  时间转瞬而逝,大学生活平平凡凡地来到尾声,毕业典礼那天,日光大盛,照得世间无一丝阴影,刺得人睁不开眼,人们的喜悦却没有半点受到影响,风不知没有去参加庆祝,看了眼热热闹闹的操场,却不由一叹,未来她要怎么走呢?忽然想到阎椿,她会继续读研,甚至读博吧,毕业之后,应该再难遇见了,她们终究,走上了殊途。
  有一位陌生的女生犹犹豫豫地上前,小声说道:“我可以和你,拍张照吗?”
  风不知一愣,脑海中却没搜寻到这个女孩的身影,却也点了点头,合影完,女生仍没动,忽然像是鼓起勇气般:“风不知,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迎新晚会上,你特别好看,跳得也好,后来我控制不住地开始关注你,我感觉你很帅……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又觉得你有点孤独,但是你从未注意到我,当时我成绩不好,还很胖,不敢向你表白,所以我努力学习,追赶上你,坚持健身,可我还是不敢,没想到就要毕业了,以后,就见不到了吧,有点可惜,所以……想要告诉你,我的心意。”
  过了许久,风不知才涩声说:“谢谢你,但是,很抱歉,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那人瞬间眼眶含泪,笑道:“我知道了。”
  两人和平分开,也就在这时,风不知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故人。
  来人面容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淡淡笑了笑:“别来无恙,风不知,还记得我吧?”
  第46章 何以安(一)
  “我后悔了,后悔极了,当年脑子一热跳下高楼,只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我是真的错了,大错特错。”何以安苍凉一笑,“做一只野鬼,飘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能同我说说话。”
  “她叫任青行,我们是小学同学,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管不顾,顽皮自我,又因为家周边没有同龄孩子,我一个人长大,根本不懂社交,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后来毕业了,我们的初中相隔甚远,到了新环境,应该交新的伙伴,可是每一个靠近我的人,我都忍不住拿她和任青行比较,你知道的,记忆中的人总是完美的,她温柔、细心,每一个人都比不过她,所以我拒绝了所有的示好。”
  “长大之后,我变了许多,现实中没有人陪我倾诉,精力便只能用在一个人时胡思乱想,思虑过重的人往往容易得病,岁月又不断给记忆中的她增添色彩,当时我活得很痛苦,任青行就是我的水中浮木,有一天,我终于意识到,我喜欢她,我爱她,旁人听起来肯定觉得很可笑、很幼稚,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我爱的人只是脑中的一个幻影,现实中的那个人可能早就变了,不再像从前,甚至可能已没从前那么美好。”
  “我们都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可是,每次都是我去找她,腆着脸想各种话题,大着胆子和她视频,我把她看得那么重要,然而在她心里,我什么都不是,当时我明明清楚,可就是不愿承认,我并不算她很好的朋友,或许,在更早之前她就厌弃我了,我小时候确实挺烦人的。在之后漫长无聊的岁月里,我有想过,是因为我太过在意她才会生病,还是因为得了病,我才会飞蛾扑火般的爱她?”
  “当时我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只一心想着再去见她,有点疯,又想着,反正还有何以立,他能替我给父母养老了,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太过痛苦,头脑发热就跳下去了。然后我真的看见她了,当时她已经睡着了,我就站在她床头,看着她,我想摸摸她,但是手指穿过了她的额头,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这里,何以安捂脸哽咽:“我多想抱一抱她,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成了个死人了,我是一只无处可依的野鬼,还好还好,我还能陪在她身边,我还能看着她。”
  “我看着她又一次挥别旧友,进入新学校,认识了新的人,看到她考大大小小的试,考得差了,伤心难过小心隐藏,然后再给自己加油打气,考得好了,欢呼雀跃,向父母要奖励,看着她为学校难得举办的活动兴高采烈,看着她向别人表白,看着别人向她表白,看着她艰难孤独地度过高三,紧张期待地完成高考、查分,等来录取通知书,然后继续向前,步入大学,为了更多的事焦头烂额,或者眉开眼笑,看她一段又一段的恋爱,开始又结束。”
  “我跟着她出去旅游,做她的电灯泡,我看到高大的山,广阔的草原,肥嫩的湖水……看得多了,终于满足了,释然了,后悔了,原来我还有这么许多精彩没有经历过,原来我的选择是如此的草率,人固有一死,可是活着,好歹能多一段体验,我再也没有亲身经历的机会了,我毁了我人生的所有可能。”
  何以安闭上嘴,两人沉默无言,半晌,何以安笑了几声:“罢了罢了,万事皆空了,我说尽了,该走了,再见。”
  风不知拣了块楼梯随意坐下,疲倦地将脸埋进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