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5章
  她的目光倏地聚焦在安琉璃脸上,带着一种急切的分享欲和深深的遗憾:
  「长安的歌!琉璃,那调子,那词句,跟我想的一模一样!热闹得让人心慌,又美好得让人想哭。我站在角落里听着,心都跟着那歌声飞起来了,我想转头跟你说,可是……我转过头,身边只有陌生的面孔和晃动的灯火……你不在。」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砸在人心上。
  安琉璃一直安静地听着,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观音失神的脸庞,也映着天边那一抹清辉。她的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夜露气息,轻轻拂开观音颊边一缕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声音轻缓,如同月光流淌:
  「观音,我慈心的观音,我在的。月亮就是我呀,我一直照着你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真的将月华注入了观音冰冷的心田。
  「后来呢?后来你去长安了吗?」
  「嗯,去了,长安真如你说的那般热闹。」她的语速快了起来,带着一种急于描绘的兴奋:
  「朱雀大街宽得能跑马!天还没亮,坊门一开,人流就像开了闸的河水,推着人往前走!胡商的骆驼队驮着香料宝石,叮叮当当的驼铃响了一路;酒肆的旗幡迎风招展,新丰美酒的香气能飘出半条街;东西市里什么奇珍异宝都有,波斯的地毯,大食的琉璃盏,还有昆仑奴表演的杂耍……晚上更不得了,上元灯节的时候,满城都是灯!树上挂的,河里飘的,楼阁上悬的,像天上的星星全落下来了,照得黑夜如同白昼!人们摩肩接踵,欢声笑语能把屋顶掀翻……」
  然而,那兴奋的光芒只持续了片刻,便渐渐黯淡下来,被一层更深沉的落寞覆盖。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可是……琉璃,那么热闹的长安,人山人海的长安……为什么……为什么我走在那些喧闹的街市上,挤在那些看灯的人群里,听着四面八方的欢声笑语……却觉得……那么孤单呢?」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安琉璃,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的标记,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委屈:
  「就像在凉州那家客栈一样。歌声再美,热闹再盛,身边人再多……没有你在我身边,指着那些新奇玩意儿给我讲来历,没有你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穿梭,没有你变出个小法术逗我笑……再好的长安,再圆的月亮,也填不满心里那个空落落的洞。那热闹是他们的,我只觉得……冷清。」
  她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找遍了长安城,去了所有你说过可能有趣的地方……可哪里都没有你的红衣裳,没有你带着坏笑的眼睛……长安那么大,大到能装下整个天下,可为什么……偏偏装不下一个你呢?琉璃,琉璃,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安琉璃的衣袖,仿佛生怕眼前的人真就化作月光消散。
  「那只是梦,观音别哭,梦里我不是一直被你装在心里,和你一起去了长安吗?」
  「观音,等去了长安,我再给你折好多好多的月亮好不好?」
  曹敬观音靠在安琉璃的胸口,抬头问:「不能现在给我一个吗?之前你给我的月亮在路上被风带走了。」
  安琉璃替观音理了理散乱的碎发,「现在没有纸。」
  「那之后再给我吧。」
  安琉璃看着曹敬观音平和的神色,思虑半晌,「不过我是小神通,观音都向我讨了,且看我把它找回来。」
  「破镜重圆,覆水再收!」
  暗红色的火星子闪了闪,安琉璃手腕一转,一张同样大小的纸月亮出现在手中,「观音,你看,你丢的纸月亮我找回来了。」
  曹敬观音摸上安琉璃的手背、指尖,手上的纸月亮,「真的!」
  「这次收好了,等到了长安我再把剩下的都折给你。」
  「好,每天都给我一个,我找个箱子把它们收起来。」
  「要这么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还要过好多好多年。」
  「嗯。」
  「观音观音,你写的是什么,现在可以说给我听吗?我想你亲口对我说,观音,我的好观音,可以吗?」
  「能写什么?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观音,我的好观音,我一直听你的话,可没敢看,等你告诉我呢。」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安琉璃的眼睛骤然睁大,琥珀色的瞳仁里仿佛有星子炸开,心神被这直白滚烫的诗句撞得震荡不休。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感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暖流冲刷着每一寸肌肤,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大脑里更是噼里啪啦,像除夕夜点燃了整片长安城的烟花,绚烂得让她晕眩。
  「嘻……嘿嘿嘿……」安琉璃脸上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傻气又灿烂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连带着声调都扬起了好几个欢快的调子,像只偷到蜜糖的小雀儿。
  她故意歪着头,眨巴着那双盛满了光亮的眼睛,明知故问地凑近曹敬观音,拖长了调子问:「什么意思呀,观音?这『火烧身』...是指...天太热了?」她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扇了扇风,眼底的狡黠和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你!」听见安琉璃这故意装傻充愣、还带着不值钱笑声的调侃,曹敬观音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羞恼地用手肘轻轻怼了琉璃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娇嗔意味。
  安琉璃顺势捉住她怼过来的手肘,脸上的嬉笑稍稍收敛,但眼底的光芒却更加深邃温柔。她凝视着观音染上红晕的脸颊,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的暖意:
  「我的观音啊,『众生心性本净,然欲望横生无安处』,此是凡尘之苦。」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观音额心那点朱砂痣,语气虔诚而真挚,「你心如琉璃,剔透无瑕,是『智不住三有,悲不住涅槃』的菩萨心肠。我怎知『火烧身』,烧的是佛心佛性,还是凡俗情热?」
  「只予你的,才是。」
  听到观音的承认,安琉璃睫毛轻颤,嘴角克制地抿成弧线,却压不住梨涡里漫出的狡黠。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掩住眼底翻涌的笑意,仿佛藏着偷得蟠桃的小仙。直到指尖无意识摩挲过观音腕间红绳,喉间溢出的轻笑终于破了防——先是压抑的气音,随后像被戳破的气泡,噗嗤一声炸开,惊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
  安琉璃歪着头蹭了蹭观音发烫的耳尖,连耳尖泛红的弧度都要仔细瞧进眼底,末了还煞有介事地长舒一口气:「我知,观音予我的是『君心似我心』。」
  曹敬观音耳垂瞬间涨成熟透的樱桃,慌乱间就要去捂安琉璃的嘴。还未触及那上扬的嘴角,手腕便被轻巧扣住,温热的呼吸裹着调侃的尾音拂过掌心:「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安琉璃执起观音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脑中闪回万老爷子说的话:「你们两个女人能做什么?」
  两个女人能做什么?安琉璃想,至少她能带着观音去长安。
  「菩萨爱自在,我带自在来」
  既已得自在,同归明月怀?
  第6章
  康禄文商队的庇护,让安琉璃和曹敬观音得以在严酷的戈壁中获得喘息。
  白日里,安琉璃勤快地帮忙,清理驼粪、加固货架、照顾驮马,甚至主动学习几句简单的粟特语与商队伙计沟通。她刻意压低嗓音,动作也模仿着男子的粗犷,加上戈壁风沙的侵蚀,倒也未曾引起太多怀疑。
  曹敬观音则安静地待在驮马旁,摸索着整理些零碎物品,或是用安琉璃悄悄塞给她的细绳练习打结,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完全无用。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安琉璃的警觉从未放松。她发现商队中那个叫「老胡」的伙计,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和观音,尤其是在她们低声交谈时。那目光并非善意的好奇,而是一种审视,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商队中偶尔飘来的几句低语,用的是她勉强能听懂的河西土话片段:「……凉州乱……逃婚……跌跌氏悬赏……瞎眼女子……」
  声音压得极低,混杂在驼铃和风声里,却像冰锥刺入安琉璃耳中。悬赏!跌跌氏果然没有放弃!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些消息是如何传得这样快?商队里,有人认出了她们,或者……本就是有心人混了进来?
  夜晚篝火旁,气氛也比前几日微妙。康禄文依旧豪爽,但看向她们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其他商人的交谈似乎也刻意避开她们,偶尔投来的视线带着复杂的意味——同情、戒备,甚至贪婪。
  「琉璃,」曹敬观音敏锐地察觉到了安琉璃紧绷的神经和商队氛围的变化,她摸索着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