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显然,这样的案例并不会叫刘先生喜欢。虽然蔡京与他似乎风马牛不相干,但他总能隐约感到一点冒昧的影射——武帝手下当然也有不少能干的大臣,而这些人失去约束之后,表现出来的才华与恶毒,恐怕也与蔡相公相差无几。那么,如果他真建立了一个高效的行政体系,任由这些毫无底线的天才大搞逢君之恶的话,那个结果,恐怕……
  这样的暗示当然是很让人不悦的。但刘先生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辩驳的借口。毕竟事实昭昭,不是口齿可以解释。于是兴致勃勃的心情,难免就要添上一点阴影。
  不过,这点阴影很快就抹去了。因为他们快快活活的逛完夜市,很快就三转两转,转到了梁师成府邸附近,潜伏下来随时窥探时机。
  这整个操作说起来轻巧,其实也一点都不难。梁师成慌不择路,到了半夜就从府里偷偷摸摸爬了出来,只带着随身的大小包裹和两三个仆人,趁着夜色改走小道,悄悄的往城门奔去——估计是想拿着令牌混出城门,装扮成商人迅速跑路。
  但很可惜,他们刚刚拐进小道,两面的土墙就扑通声响,几个壮汉当头跳了下来,劈脸一拳,放翻随从,而后抢前两步,框框就给了梁师成两个大嘴巴子,扇得他头晕眼花,栽倒在地;而殿后的男子缓步上前,一声呵斥,虽然语气古里古怪,仍然勉强能听懂:
  他道:“劫道!”
  梁师成哆嗦成一团,以手包头,蜷缩不动,任由几人翻检包裹,生怕触怒了这些悍匪。不过,他的隐忍似乎没有作用,因为那男子只踢开了包袱的布皮,便忽然大怒:
  “你的这个玉杯是哪里来的!”
  第126章
  刘先生狂怒不已, 一脚飞踢,不偏不倚,恰恰踹在梁师成的腰间, 于是此人哀嚎一声,就地打滚, 痛得抽搐喘息, 一句话也说不说来。而刘先生犹自不肯罢休, 顺手拎起旁边的扫帚, 两步抢上前来, 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轮,下手又重又快,嗖嗖残影挥舞, 所谓一秒六棍、略无间隙,抽得大宦官满地乱爬, 连惨叫都来不及了——梁师成刚要张嘴喊叫, 刘先生一棍就抽到了他嘴上,直接将一切辩解都给抽了回去。
  说实话, 按这种当头猛打的做派, 不像是在拷问, 倒像是在杀人;眼见形式不对,姗姗来迟的穆祺悄悄挪到了卫将军旁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将军沉默了片刻:
  “那杯子……应该是茂陵里的。”
  这倒也不奇怪。能被带进茂陵的玉器当然是天下奇珍, 被梁师成慧眼选中, 据为己有, 本也是情理之事;不过……
  穆祺道:“我还以为陛下已经习惯了呢。又不是第一次了。”
  又不是第一次被盗了,何必这么激动?如果以汉书的记载, 那武帝下葬不过十余年,昭帝宣帝之时, 茂陵中的陪葬品就已经在市面上流通了;搞得朝廷在查获之后尴尬之至,因为不想承认是自己看守不力导致祖宗被刨坟,干脆宣称这是武皇帝成仙之后带出来的珍物——胡话都骗到鬼身上了。
  大汉在时,尚且如此;大汉没后,更不必说。这么多年来,只要遭逢乱世,那积蓄丰富的茂陵基本就是各路军阀土匪的自助刷卡点,时时刻刻都在爆金币。到现在为止爆金币起码也爆了两千年了,怎么刘先生还不习惯么?
  人——不,鬼还是要看开一点嘛!心胸何必这么狭隘呢,是吧?
  卫青欲言又止;他很想指出,这种事情终究是很难看得开的;更不必说,武帝呆在地府近乎封闭,收到的外界信息相对隔阂,即使知道“陵墓被盗”,也绝没有现在亲眼目睹的刺激。而且……
  “这个玉杯不一样。”霍去病忽然开口了:“陛下很喜欢这个玉杯,常常是贴身收藏的。”
  “贴身——喔。”
  贴身收藏,意味着不是存放在外围的墓室,而多半是带进了棺椁;那么这样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当然就意味着整个陵墓都已经被挖穿,连棺材都——喔。
  显然,外面的陪葬品被翻一翻找一找,可能武帝想一想也就忍了;现在连自己的那几斤几两都未必能保得住,则破防之大,自然无以言喻,也无怪刘先生忍耐不住,非要撕破脸亲自动手了。
  穆祺站在远处,唏嘘不已,眼见刘先生越捶越狠,终于咔吧一声,将碗口粗的扫帚打成两截。而梁师成瘫软在地、满头鲜血,已经是人事不醒,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彻呼呼喘气,顺手丢下扫把,左右环视一圈,似乎还想再找一件趁手的武器,索性一次性打死拉倒。
  在这样的局面下,卫霍似乎是不适合出面拉架了。于是穆祺叹了口气,向前一步。
  “还请陛下消一消气吧,先省一省力气。”他道:“接下来还有好几家要抢——我是说,要拜访呢。”
  子时三刻,拦路悍匪四人组丢下生死不知的梁师成梁大宦官,兀自扬长而去,拍一拍屁股,顷刻不见踪影。
  子时五刻,这些无法无天的悍匪又在白时中白相公府邸旁露头,拦住了刚预备了马车准备连夜出城的白相公,又是拳脚交加,一通爆锤,将随身财物,尽数洗劫一空;然后再跳上健马,挥鞭而去,迅疾消失了夜色中。
  丑时一刻,悍匪们又盯上了童贯童太尉的首尾——童太尉与道君皇帝君臣同心,打听到官家预备南逃,自己也早把一切打点齐整,准备换一身商人装束,先到城外等候官家。却没想到刚刚离府,劈头就等来了几个劫道的疯子!
  当然,童太尉是长胡子的宦官、肩上能走马的猛将,弓马娴熟、体力强盛,纵使手无寸铁,被突然包围,一时也并没有慌张,反而从旁边的树上直接扯下树枝,当作武器四处挥舞,竟然一时将敌手逼退。但很可惜,当他打算趁乱突围的时候,站在上首的某个年轻劫匪突然从背后抽出一张铁弓,弯弓搭箭,一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径直贯穿了童太尉的发髻,距离额头也不过一指来宽。
  童太尉立刻怂了,就地趴伏,不敢妄动,一个屁股拱得老高,任由劫匪搜身。但他毕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仍然打算嘴炮:
  “尊驾有这样惊人的射艺,恐怕犹胜于当年的陈尧咨,又何必屈身从贼?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尊驾要是愿意屈就,老夫可以从中作保……”
  被他竭力招揽的少年英才并未开口。反而是另一个劫匪冷笑一声,一脚把童太尉踢了个翻滚:
  “先来后到晓不晓得?一货不侍二主晓不晓得?当着你老子的面就敢撬墙角,翻了天了!”
  显然,因为变起仓促,高官们跑路时都来不及准备什么安保(谁知道乱世一到,这些保镖还靠不靠得住?),大多是独身上路,于是在劫匪面前浑无抵抗之能,多半是一个照面就屁滚尿流、直接投降,乖乖交出了自己随身所有的财物——于是贵人们十数年数十年所搜刮积蓄的,堪称当时最珍稀罕见的物事,便一件不落,统统进了贼人的口袋——痛哉!
  事实上,因为朝廷管理严苛,汴京城的治安——或者说,至少是汴京城高官聚集区的治安,一向都还是相当可靠的;时时刻刻都有更夫和衙役巡逻检视,提防事故。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巡逻的人手竟在无声无息中被全部调走,去向不明,居然连敲钟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半点。一开始高官们还心中窃喜,觉得没有闲杂人等捣乱,刚好适合他们趁空溜号;等到劫匪的铁拳当头砸下来,贵人们才知道大事不妙;但很可惜,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白龙鱼服,天下所忌,统治阶级脱离暴力机器的保护,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呀。
  卯时四刻,收获极丰的劫道四人组由小道返回位于城西的皇家园林;此时苏莫已经将首尾收拾完毕,几个时辰前尚且还一片狼籍的别院,现在是里外一空,干干净净,只有中间收拾出来一个软榻,仰躺着人事不省的道君皇帝。
  只能说,先前苏莫不准他们打脸还是有点用的,现在用被子将身体一遮,看起来依旧是一个体体面面、正正常常的皇帝,丝毫没有刚才痛哭打滚,求生不得的惨状。
  显然,苏莫的打算是预备对外宣布皇帝被现下的恶劣局势“气得病了”,暂且在园中养病,不见外人,而以手诏控制局势;等到确认赵官家已经完全服帖,这一辈子都不敢对他龇牙哈气之后,再以某些妙妙小道具远程操控,着手组织城防,预备与金人硬刚。
  自然,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个方案是绝对没有一丁点实现的可能;带宋的体制是周密的,带宋的制度是完备的;不是说搪塞一句生病,就能让皇帝留在宫中为所欲为——实际上,几十年前仁宗也突发过疾病,一时不能视事,但当时的宰相富弼韩琦是直接冲进了宫里面见皇帝,亲眼看到仁宗的病容、亲手服侍官家服药,确认一切无误之后,才告罪退下。
  宰相上佐天子,下抚百官,有什么是不能知道、不配知道的?只要有一个靠谱的宰相在,那一切封锁内外、隔绝消息的阴谋,都绝不可能得逞,这就是带宋制度的强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