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陈诗妍。”他只平静叫她名字。
  陈诗妍也被吓到了,但当着众人,不愿意露出被吓到的样子来,吐吐舌头道:“这么凶干什么嘛,之前黄思晴送我的高定我还剪了自己diy呢,不都是拿你的钱买的……”
  但她还是会察言观色的,见陈曜脸色不善,没有再说,捡起那个玩偶,匆匆走了。以她的脾气,估计拿了那个玩偶出去,随便扔掉了。
  陈曜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性格,但今日的视角格外不同。他在此刻忽然明白姜黎黎为什么执意要回去。
  陈诗妍是动摇不了的人,姜黎黎也清楚她的善意一定是虚掷在水里,这东西不贵,也就十来万,对他们来说是废纸般的价格,但对她来说不是。她的经济状况,陈曜心中有数,外人尽管想象他们这群人,说出“我交朋友不看别人有没有钱,不管多有钱,反正没我有钱”,但那都是想象。他们是在钱堆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眼中看不到钱的存在。
  一米八的人不会看不出一米六的人矮,云淡风轻说句没关系,那是他们的教养。她是他的女朋友,所以他不在乎,这才是实话,但并不等于看不见,不然陈诗妍不会说出那句话来。
  陈诗妍的骄纵任性,不是无根之水,她只是把所有人的心里话,用一种难听和不体面的方式说出来罢了。她是陈曜的妹妹,一个家里出来的,骨子里的价值观哪有两样的。
  但姜黎黎此刻在干什么呢?
  她太聪明了,所以什么都看穿。陈曜仍然记得那天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她那深琥珀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种格外凉薄的神色,带着一点笑意,平静报出她的底牌。
  她一直知道他手上是ak。
  就像她一直知道他看不起她。
  而他陈曜,也像个不服气的赌徒,想要证明他不是,是他牌品太差,不肯愿赌服输。她连这点也看穿,所以收牌离场,并不和他多纠缠,她自有她的骄傲。
  坐在一个牌桌上,就是平等的。她有她高超的牌技傍身,尽管筹码只有薄薄一叠,她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这是他们都在心中嘲讽过的“穷酸气”,只是陈诗妍说出来了而已,其余人都扮作好教养,讲有教无类,讲众生平等……
  不知道为什么,陈曜眼前一直浮现她吃沙拉的样子,尽管他从没见过她吃沙拉。她和陈曜在一起的时候,吃的总是别的,他还记得那天他送她的晚餐,她无奈地发来照片,真的放下沙拉,吃他点的菜。
  那时候不觉得,现在想想,她也许真的很喜欢他。
  她此刻在哪里呢?应该已经到家了,陈曜没有去过她的家里,但云玺是他的项目,一百七十平的户型什么样子,他心中有数,开放式西厨的岛台,正对着落地窗,她一定在岛台边吃她的沙拉,今天的晚餐她其实不喜欢,里奥的存在让她不舒适,这也是她的阶层带给她的一点,她还没有习惯被人伺候……
  但他记得她纤细的脖颈,颈后的碎发,要靠得很近才看到。她是那样周全的人,低头的样子也那样倔强。她是这么好的牌手,但她坐车离开的时候,连再见也没有说。
  她也会为自己而伤心吗?
  陈曜此刻心中有情绪翻腾,如飞机舷窗外的云海,这在他是人生头一次的体验,尽管他谈过许多恋爱,也一掷千金制造许多浪漫。
  “怎么了?你把陈诗妍骂了?”肖叶来的声音打破了他思绪,肖叶来每年生日总是喝很多酒,如果给他画幅肖像,一定是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的造型。
  他穿浴袍都有种落拓的俊美,陈曜有时候都自愧不如。和女生一样,男人之间,其实也是知道谁长得最好看的。
  “没什么。”陈曜道。
  他是根植在这个阶层的树,当然会为一阵风而摇晃,但根永远扎在这里。
  “快上去吧,人都齐了,就等你一个呢。”肖叶来道。
  第21章 第 21 章
  那天晚上,姜黎黎没有跟他汇报到家了,陈曜也没有询问。自然也没有晚安和早安。
  好在第二天就是看心理医生的日子。
  姜黎黎这次蜷缩在邱医生的沙发椅上,一言不发。
  邱医生拿着笔记本进来,见她这样子也有些惊讶,问过好之后,问她:“事情发展不顺利?”
  “在我意料之中。”姜黎黎答道。
  她是天生的创业者,因为总是硬绷着一口气。人有时候绝处逢生,凭的就是这一份心气。她心气很高,邱医生从第一天就知道。
  她连面相也是这样,眉毛高,耳朵更高,因为执行严格的节食和瑜伽,非常瘦,整个人的面相有种往上提的劲,聪明外露。当然她在外面收敛得很好,邱医生猜她从到了上海后,就没跟任何人说过真话,除了跟她。
  但有时候太聪明的人,是连自己也骗的。
  “沮丧吗?”邱医生问她。
  姜黎黎只是缓慢摇头。她并不沮丧,沮丧太浅了。那感觉是面对一座山,是陈家乘着时代的东风和权力积累起的金山,金币堆成的土坡,每往上爬一步都往下滑三步,而她追逐的目标站在山顶,遥不可及地看着她。那感觉和戴安看着soho的女孩子飞蛾般前仆后继扑向对面的豪宅小区,还被挡在外面的无力感一样。是黄昏时看着女孩子衣香鬓影地打扮着,奔赴大大小小的夜场,知道午夜时分她们必将带着失望的心和因为高跟鞋而剧痛的脚回来一样的情绪。
  但她毕竟是姜黎黎。
  她甚至能反问邱医生:“你觉得男人爱一个女人,具体爱她的什么?”
  她的问题永远这么难,但邱医生仍然努力作答。
  “我想,爱的是和她一起生活的感受,和对未来的畅想。”
  真阳光,姜黎黎说出黑暗的答案。
  “我觉得男人不会爱女人,只会爱自己的母亲。”
  邱医生学过弗洛伊德,自然面不改色。俄狄浦斯情节是心理学上已经被证实的现象,所以她并不惊讶,只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男人没有爱人的能力,只是在重复自己小时候和母亲的相处模式。”姜黎黎也不紧不慢举出几个例子:“所以妈宝的男人会找一个强势的女人来当自己的妈,家暴家庭的孩子也会找一个愿意受虐的女人来殴打,男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母亲。”
  邱医生将笔记本摊在膝盖上,考虑到姜黎黎的敏锐,她每次做这动作都很隐蔽。
  “你觉得x先生也是这样吗?”
  “他也是男人,当然也一样。”
  “那他的母亲是什么形象呢?”邱医生问道:“他的母子关系是什么模式?”
  “他父母的结合是联姻,他母亲是非常贵气的太太,生来就是为了联姻而生的,所以更像是外祖父家的女儿、再加一点他父亲的妻子,身为母亲的那部分很少。”姜黎黎平静得出结论:“所以他习惯的和女人的亲密关系,应该是那女人有着自己的一个独立世界,对他疏离,却不离开,他甚至能接受自己对她来说有一部分的功能性……”
  “那他要什么呢?”邱医生问。
  姜黎黎笑了。
  “邱医生,你开始懂得我的魔术了。”她在这样的低谷还能笑出来:“是的,这一课的关键,是他要什么呢?”
  疏离,独立,享受他的钱和势,这些谁都可以做到。但他所追求的那个母子关系的核心,让他觉得和他母亲对待他的方式一模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这是姜黎黎这段时间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就像她一直在猜的他的底牌,一点也不能猜错,否则就会随着公共牌一张张出来,这局牌的走势就会天差地别。
  她没有再来一次的筹码,所以一点也不能错。
  这一天的冷战没什么,事实上,就算陈曜从来没和她聊过母亲,姜黎黎也知道,报纸上那个带着帝王绿项链的“陈太太”,对他们兄妹进行这种冷一冷的待遇也不会少,养孩子是保姆的事,她们只负责指导保姆,母子之间是有代理人的,但保姆越俎代庖也不行,姜黎黎听到的八卦里,富家太太常常因为保姆和孩子感情太好而换掉保姆,免得影响母子感情。
  但她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这才是要命的事。这世上的美人太多了,阶层高的女孩子也太多了,何况她还是个赝品,她和陈曜之间的核心相处模式应该是什么,她迟迟无法落子。
  “这也是一课?”邱医生笑着问。
  人间的悲喜不相同,姜黎黎全力投入的一战,在她看来是自己的病人的病例,尽管有兴趣,仍然是旁观者的兴趣。
  但姜黎黎并不以为忤。
  “这是第二课。”她甚至笑着告诉邱医生:“这才是上次的答案:如何让男人爱上你。”
  肖叶来生日的第三天,陈曜的邀约到了。发信息邀约是他的风格,却不是两人晚餐,只说有个慈善晚会,可以穿得正式点。姜黎黎于是认真租了一件高定古董衣,慈善晚会主题是海洋保护,她这次穿dior,白色礼服长裙,从胸口开始打褶,像扇子,也像贝壳,重工重料,难的是并不贵。配的首饰是帕拉伊巴,自然也是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