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但姜黎黎可不会给他往后退的机会。
  上次约会的失败经验,她自己回去之后也有所总结,虽然兰榭不是好开头,但她也确实有点过于矜持。陈曜已经是闷骚的性格,如果自己一样冷静,如何点燃她。
  所以走下山丘,她看着下面的绿野发出感慨:“真是适合野餐的好天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陈曜仍然平静地笑。
  姜黎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眼看着他。她眼中露出惊喜神色的时候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也不是一直八风不动,也有这样小女孩的一面。
  “你是说?”
  陈曜朝她微笑点头,认可她猜中了。
  “为什么不呢?”
  半小时之后,马术俱乐部的人在山丘下的梧桐树下铺好野餐的桌布,用提篮送来精致餐点,都是俱乐部餐厅的冷餐,鹅肝鱼子酱,火腿法棍,各色水果和沙拉,也有平易近人的培根卷和三明治,水用巴黎水,还有一瓶陈年甜白,奥维娜的白葡萄酒,其实整块野餐布上,最贵的就是这个。
  当然,前提是陈曜还没坐上去。
  他换下夹克,只穿衬衫,解开领口,头发也只是随意抓了几下,有种平易近人的感觉。躺在野餐布上,懒洋洋晒太阳,等着姜黎黎换好衣服下来。
  他没想到姜黎黎换了一身连衣裙。
  是非常漂亮的丝绸质地,奶油色的裙摆前短后长,前面一直垂到膝盖上方,露出纤细小腿和包裹着小腿的马靴,后面重重叠叠裙摆拖地,上面是春日花朵的图案,有种不可一世的浪漫。锁骨修长,外面却披着黑色夹克,是非常混搭的风格。
  她解散了头发,因为盘起来过的缘故,头发有种自然的卷,顺着山丘的小路往下走,提着裙摆朝他跑过来,风吹得裙摆和头发都飞起来,如同落难的公主。
  他不曾见过姜黎黎这一面,相信其他人也不曾见过。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在云玺的会所后院和他对坐,如同两军对垒般打德州的女孩子。
  “怎么了?”她提着裙子向他跑来,翩然如一只蝴蝶,在野餐布上盘膝坐下,膝盖的骨头清晰,带一点泛红,花朵的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她大腿上,是极柔软和极冷硬的结合,实在是矛盾到极点的女孩子。
  而此刻她微偏着头,对他笑:“陈先生这样盛情款待,我自然要盛装出席。”
  陈曜躺着,枕着头,她侧坐在他身边,两人的腿甚至是有接触的,但陈曜笑道:“姜小姐难道随身预备盛装?”
  “是之前和朋友提到,喜欢10年的dior秀场,他就给我找了复刻版。昨天送给我的,一直放在车里,没拿上去,本来想还给他的,谁知道今天用上了。只能给他预备回礼了。”她答得滴水不漏:“陈先生又害我破费一笔。”
  陈曜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林景和。
  再沉稳的男人,到底是男人,有个竞争对手在旁边逼着,才好让他跑出全力,赛马也是同理。
  何况她逻辑这样强,为什么会提起10年dior秀场,因为那年的秀场主题就是马术女孩,这是在她和陈曜约好骑马之后的事,林景和应该是感觉到了危机,所以迅速送来礼物。
  陈曜只是笑,一点看不出受到威胁的痕迹,道:“确实怪我。原来你喜欢时装?”
  “青春期最喜欢服装设计,当初差点去读圣马丁,但最后还是去澳洲学了建筑。”她垂着眼睛轻轻一笑。但很快自己调整过来,转移话题朝他笑道:“所以在英国读书是什么感觉,东西真那么难吃?”
  “我还好,和朋友一起住,请了人做饭。”他躺着笑道:“同学里有人吃不惯,一年瘦了三十磅。”
  听他这措辞,谁能想到他留学时在英国买了所房子,管家保姆齐备。
  姜黎黎侧坐在野餐垫上,一手撑在地上,眼睛去看远方,笑容淡了下来。
  “其实我去读了服装设计也未必会开心,也许又后悔没有学建筑呢。”她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她猜陈曜一定不喜欢他现在的工作,这甚至无关他爱不爱好建筑——从小在任何事上都有得选的人,唯一没得选的,就是一生从事的行业。怎么可能没有反感?如同包办婚姻,千好万好,终究不是自己选择的。
  但她绝不会像低级玩家,上来与他共情。反而要反着说,说也许自己选了时装也后悔,这才是不喜欢现在工作的人常安慰自己的话。
  果然陈曜就神色一动。
  但他是距离感极强的人,只是也将目光转去看远方,顺手拔了一根草叶在手中玩。
  “你怎么知道会后悔呢?又没试过?”陈曜看着她的脸笑道:“怪不得姜小姐弃牌那么干脆,原来这么擅长说服自己。”
  他们两个如同在跳一场复杂的探戈,姜黎黎希望试出他对现在工作的不满,偏偏要说劝人不后悔的话。陈曜则句句劝她后悔,实则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
  姜黎黎于是也收起这部分的话题,更像个内心藏着无数遗憾的天才设计师了。低头尝了一口水果篮里的提子,转移话题笑道:“竟然还准备了酒,这算醉驾吗?”
  陈曜只拿起黄油刀给她往法棍上抹酱,道:“英国的面包倒是不错,那时候我们家附近有一家面包店,不管什么时候过去都亮着灯,里面的法棍尤其好。”
  姜黎黎知道他意犹未尽。
  正如她在邱医生的办公室所说,首先,要被他当做人来看待,如果能被归类为同类更好。陈曜身边想要给他当解语花的女人车载斗量,但是能被他归为同类,有着同样烦恼的人只怕没几个。
  任何人身边的同类都不多,遇到了,很难忍得住不倾诉。
  况且她先留下这么大的软肋:软弱的是她,后悔的是她,不爱现在工作的是她,被迫继承家业,在二十多岁就确定一生轨迹,一眼望得到头的,都是她姜黎黎。他陈曜仍然是无坚不摧的陈曜,不会被任何人触及内心,不过是出于绅士风度安慰她而已。
  就像她此刻也只是惆怅一笑,道:“是吗?那下次我去英国旅游,可以顺便尝尝。”
  他比谁都清楚,旅游是旅游,工作是工作,他可以随时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旅游,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除了他父亲传给他继承的那个工作之外的任何人生。
  他是最高贵的囚徒。这话说出来都矫情,无病呻吟。但他心里一定这样觉得,因为他人生的其他部分都是无尽自由,无尽资源。
  连一副底牌没看到都不爽到现在的陈少,怎么可能平静接受别人安排的人生。
  所以他终于上钩。
  “但留学生涯总归是不一样的,为自己的梦想奋斗过,青春才有意义。”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前些天还回去跟同学聚会过,很多回忆都浮上来了,好像留学的日子就在昨天一样。”
  但他其实没有为自己的梦想奋斗过,他的梦想也许是做德州选手,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从落地就要继承的那个工作。
  得不到的总是最美好。
  “真羡慕你们,可以选自己想选的东西。”姜黎黎只垂着眼睛苦笑,道:“再说真要哭了,不如干一杯吧。”
  要是她直接揭穿陈曜对自己的工作不满,陈曜一定警惕。但她浑然不觉,只说自己,陈曜也仍然不开心,只坐起来,伸手给她倒酒。这一瓶酒价值十九万,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午餐用酒而已。
  陈曜和她碰杯,又看向远方。
  “你家里对你期望很高?”他忽然问道。
  “不算吧。”姜黎黎坦诚得让人惊讶:“其实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有个弟弟,虽然没什么出息,是我自己想要挑起这份担子,我父母倒是很支持我,可惜他们年纪也大了,时代变化这样快,再逼着他们上场,有点太不孝顺了。”
  她前一秒聊英国留学,下一秒熟练使用“孝顺”这个词,换了别的女孩子一定不敢,怕显得落后迂腐。
  但陈曜毕竟是中国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这概念,他父亲和姜茂林老同志一个年纪,一个时代,饭桌训话,不可能没有提过孝顺这两个字。
  陈曜不是独生子,家里还有个同母的妹妹,姜黎黎知道。他父母是很典型的官商结合,官员家庭的独女和前途无量的商人结合,后来随着他父亲登顶,他外祖父家的势力就有点不够看了。
  他父亲在外面也许有私生子,就算没有,也难保以后不会有。只要他让出这位置,有的是人愿意补上。
  所以他也是自己选的这条路,或者说,他从来没得选。
  姜黎黎句句话戳中他处境,连时代变化也正中云盛如今的软肋,陈曜父亲已经退居幕后,但房地产行业这样动荡,未来在哪里?这才是陈曜面前最大的问题,他并不平庸,否则不会自己考上牛津。但要挽住时代的巨轮,谈何容易?
  能一起舔舐伤口固然感人,但要是能陪他一起走进新时代呢?能在无数个深夜安抚他的不安和困惑,陪他一起打最难的仗,理解他在工作上的难题,永远陪着他,真正的陪着,做他的同伴,而不是“我不懂你的工作但我很关心你”的那种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