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谁!”师灵衣低喝道。
  火把将墙面的蜡燃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蜡烛气味,似寺庙香火鼎盛时期的呛人。
  师灵衣的眼神凌厉,没了之前半点儿笑意,那双含情眼尽是警惕。
  比起身边的楚弃厄,反倒多了几分戾气与骇人之意。
  楚弃厄垂眼看向手腕,他微微挣了挣却被师灵衣抓得更紧。
  “嘘。”师灵衣没回头,他轻声道:“先上船。”
  接着他没放手,楚弃厄也没动。
  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何羽桃见状,麻溜儿爬上船,他紧抓楚弃厄的衣袍,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不远处正在燃烧的火。
  半响。
  他抬头问楚弃厄,“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类似猫叫的声音,又似婴孩啼哭。
  一点点朝他们这边移动,带着火烧断木头的声响。
  “嗒——嗒——嗒——”
  楚弃厄渐渐眯眼,看清来者。
  自火光中走出一个男人,手中抱了只白猫,白瞳。
  修长指节揉过猫的毛发,中指上那枚戒指,楚弃厄记得,博布索也戴了。
  所以,他是有娀国——皇帝。
  伦克巴英俊脸庞被火光照亮,照进那双灰色瞳孔中,他含着笑,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身上金黄色披风沾了一丝火光,很快,猫跳下怀抱,亦步亦趋绕过伦克巴身子,将那一丝火光当作玩具,扑面了。
  伦克巴笑着,弯腰抱起它,夸着,“好孩子。仑图”
  仑图慵懒伸着懒腰,在前面带路。
  它走到师灵衣他们面前,先是绕着楚弃厄走了一圈又用爪子摸了摸白色袍子。
  喵了两声,就跳上船,寻了个干净地趴着不动。
  伦克巴笑着,他的眼睛没有焦距,脸部朝向仑图。
  “他很像阿诺娜,是不是。”
  仑图喵了声回答他。
  伦克巴点点头,他的转头动作有些缓慢,眼睛落有似无看向楚弃厄。
  慢声慢气地说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外乡人。”
  楚弃厄没回话,盯着伦克巴的双眼看。
  几秒后,伦克巴用略感抱歉的话语,他说:“我很多年没见过外面了,上次出城还是因为迎娶王后的时候。”
  他说着,摸索上船,坐在白猫身边。
  白猫跳上他的膝盖,把他的膝盖当作枕头趴着眯眼睡,而伦克巴则淡笑着抚摸自己的猫。
  “陆品前。”师灵衣喊他。
  只见伦克巴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继而恢复如初,“陆品前这个名字好耳熟……”
  他抚摸猫的手指一如既往,没有什么破绽。
  师灵衣盯着伦克巴看了一会儿,静默了两秒,继而跨上船将面色冷漠的楚弃厄一并拉上去。
  坐上船那一刻,师灵衣就能感觉到楚弃厄对于面前的伦克巴有很大的敌意。
  这种敌意是不加掩饰的。
  船,慢慢移动。
  红色的水泛起涟漪,身后火光逐渐小了……
  载着他们一行四人往下游去,终于在五分钟后看见了天空。
  这里满是芦苇还有蒲公英,这里有水流和湿润的土地。
  一片芦苇扫过伦克巴脸庞,他还能闻到土壤的清香味。
  “阿诺娜曾坐这艘船外出并给有娀带回了火,就在三年前,我还记得当年她穿的白裙,红褐色卷发上绑着一条白布,就像……你一样。”
  他说着,目光转向楚弃厄。
  楚弃厄眼神在一瞬间改变,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待见面前这个和善男人,大概,他觉得自己像阿诺娜吧。
  手背突觉感到一瞬暖意,楚弃厄低头去看,是师灵衣。
  安慰似得拍了两下后松开手。
  师灵衣道:“传言国王很是不近人情,今天见到——。”
  话没说完就被何羽桃扯了下袖子,低声问,“你不要瞎说啊,你又不知道他叫啥。”
  师灵衣握住何羽桃扯自己袖子的手,一点点掰开,他侧过头解释,“万能话术,你没团建过吗?松开,不然下去。”
  委屈巴巴的何羽桃被迫松手。
  伦克巴轻轻笑了起来,他将猫递给一侧缩身子的何羽桃。
  猫在何羽桃手边有些不安分,哈了好几次让他压根不敢伸手。
  “别怕,亲爱的孩子。”伦克巴道。将猫放在何羽桃膝盖上抚摸着,“他跟了我许多年,不怕人。”
  何羽桃都想哭了,不是猫怕人,是他怕猫啊……
  一旁的师灵衣抬手覆盖在猫的眼睛上,他歪头问向伦克巴,“国王来过这里?”
  伦克巴点头,目光更加无神,他侧头感受风拂过脸的触感。
  “今天,是特图司继位的时间。”
  他说着,伸手拂过芦苇。
  抱胸观察很久的楚弃厄静静瞧着,他转头看向被遮盖住眼睛的猫。
  白猫有些暴躁,好几次试图张嘴咬人,但被师灵衣的衣服尽数塞住。
  勾手,楚弃厄单手捞起那只猫,白皙手指勾起小猫的下巴,与那双白瞳对视着。
  他看见,猫眼里的惧意。
  扯下额头上的丝巾绑在小猫眼睛上,接着单手按住它的四肢,抬眼,楚弃厄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眼神看向伦克巴。
  “还有多久。”
  一瞬间,伦克巴的脸上僵住了,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什么话。
  瞳孔无意识动了动,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弃厄学着之前伦克巴抚摸猫的手势,不太熟练地平铺。
  从猫的后脑袋摸到尾巴尾,最终将指尖放在猫下巴处。
  等着猫歪头朝哪边叫,再感受它在自己膝上踩几次脚。
  楚弃厄盯着伦克巴那张脸,问:“国王是个瞎子。”
  猫对着伦克巴叫了一声,继而又踩两次脚。
  无非是和猫配合,只要自己猜测,就能感受大概,再借猫的眼睛去看。
  看不真切,也能说出大致样子。
  忽而,伦克巴笑了起来,爽朗笑声在船上发出。
  他道:“外乡人,你和阿诺娜一样聪明。”
  一样聪明的……令人讨厌。
  话落。
  另一侧发出几下鼓声,直冲天地。
  伦克巴问他们,“对于有娀的欢迎仪式感到满意吗?我的客人们?”
  笑声从芦苇钻出,人声逐渐汇聚。
  楚弃厄侧眼看去,芦苇两旁站了很多人,他们鼓掌,欢呼,说着人听不懂的话语。
  船到达了尽头。
  博布索在等他们。
  她带着初见时得体笑容,单手扶在肩膀上,弯腰行礼,“欢迎回来,尊敬的伦克巴国王。”
  余下民众也一一下跪,齐声喊:“欢迎回来,尊敬的伦克巴国王。”
  伦克巴站起来,朝他们微笑,披风飞扬,如同战胜归来的战士。
  他是他们的王,是他们唯一的王。
  勾了手,白猫从楚弃厄手中挣脱,跑向伦克巴脚边。
  博布索抱起它,替它解开丝巾,看着伦克巴下船来到自己身边。
  他单手捧起博布索的脸庞,轻轻吻下去,而后笑了笑。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与你分离。”
  博布索也笑,“愿主保佑你我。”
  伦克巴浅笑着,将手放在博布索的腰上,他回身对其他人道。
  “他们是我的客人,要参加继任大典。”
  身后几位穿白色袍子的人行礼,“是的,王。”
  于是楚弃厄他们被半请半包围着推向了继任大典。
  那里的人比想象的人多,或者说,超出了楚弃厄原先的判断。
  他以为一座城再如何老龄化都不至于所见之处没有几个年轻人。
  但没想到年轻人很多。
  在等待期间,除却一个靠外袍就能混进有娀的楚弃厄之外,师灵衣和何羽桃都被要求穿上有娀服饰。
  白色带纱的袍子,同样的金色发冠,却展现出不一样的两种气质。
  一个像清冷国师,一个像街上小贩。
  何羽桃无语了,长得高了不起……
  骂骂咧咧穿完衣服,坐在楚弃厄身边生闷气。
  他当然不会指望楚弃厄会安慰自己,他不坑自己都算好的。
  等了小半会儿,楚弃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伦克巴的猫抱起,又将身上丝巾解开。
  还没回身就听见何羽桃道:“这猫怎么找到这儿的。”
  楚弃厄没回话,递过去丝巾。
  有点被吓到的何羽桃惊讶指着自己,“给我?”
  点头,楚弃厄道:“系腰侧。”
  何羽桃受宠若惊,不可思议,他觉得很奇怪,这种就像是一个平常坏事做尽的同学突然改邪归正,像一个杀人狂魔一下子为自己挡刀还跟自己说要好好活下去的即视感。
  连忙点头道谢的何羽桃眼泪都快感动出来了,他双手捧着,有些颤抖。
  刚要系上去,就听见后面师灵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