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玉惟几不可察地倾身, 眼睑那点小小的红点似丹青:“什么也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朝见雪几乎要被蛊惑地说出“玉惟”二字,但刚刚张口,腕上的重量便一烫, 那枚灵镯还在,他要是说出了他的名字,玉惟会有所觉。
  “我叫什么呢?嗯?”不知不觉间,玉惟已经跪坐在床沿, 离他只有咫尺之近。
  “你叫……你叫……”朝见雪绞尽脑汁, “你叫小荷花!”
  玉惟咬着这三个字,几乎咬紧牙关:“小荷花?”
  朝见雪硬着头皮:“对啊小荷花, 你犯了大罪所以必须关押满一百年,我看你可怜所以把你放到这里来, 这里没有老鼠咬没有蚊子叮, 我对你好吧,每天也会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他真是聪明机智, 一瞬间想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玉惟一问到底:“我犯了什么罪?”
  朝见雪自信满满说:“与人私通!”
  “……”玉惟的唇角微弯, 眼神却直勾勾的,“谁?”
  “一介乡野村夫而已!他人死了!你也就别想了!”
  哗啦一声,锁链绷紧。
  朝见雪猛然退后一步,因为玉惟突然靠近他, 若不是锁链拉着,他简直要从榻上扑过来了。
  他眼下小红痣的颜色好似更深:“死了……吗?”
  朝见雪清了清嗓子,道:“死透了!现在是我救了你,你总该报答我的恩情,就在这里住着,不准出去,明白了吗?”
  玉惟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黑发垂落耳际,白与黑的分界格外清晰,看上去苍白又阴郁。
  但随即,这份阴郁又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起来,他对朝见雪说:“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慢条斯理,一如当初清冷皮囊下的那个温和天然的小师弟。
  朝见雪思忖后勉为其难道:“我可以让其他小妖进来陪你。”
  “不。我不相信其他人,我要你留下陪我。”
  朝见雪笑了,他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现状:“小荷花,你现在是被我关着诶。”
  玉惟拉过锁链,低眉不语:“……”
  见他如此,朝见雪觉得他暂时是屈服在自己的淫威之下了。他招呼小妖们搬来各式用具,再亲自给玉惟身上的锁链加长了一点,足够他下地散散步。
  毕竟要待上不知道多久,舒适度尽可能得提高,以后玉惟想起来,他也不算亏待他。
  而朝见雪自己,则要加紧闭关,争取尽早进入渡劫。
  不想,朝见雪的闭关进程到第三日就不安生。小妖向他来报,说:“妖君不好啦,妖君绑来的美人绝食啦!”
  朝见雪不解地挠了挠脑袋,破罐子破摔:“他一个修士,能辟谷,不吃不喝无所谓!”
  “妖君不是用了息灵香吗?他现在用不了灵力怎么辟谷?我看他快饿死啦!”
  饿死了?
  好端端一个大乘期修士,怎么会因为绝食快饿死了呢?朝见雪刚刚进入的修行佳境一下子破灭了,他烦躁得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搓下几根毛。
  居然掉毛了!
  可见他殚精竭虑。
  无法,朝见雪戴上面具重新回到玉惟所在的洞府。
  比起洞府,现在这地方更像是一个布置精妙的殿宇,地上厚厚一层长毛的软毯,可以光脚上去踩——其实这纯粹是朝见雪现在的个人爱好。
  一人枯坐在榻上,小妖们在他面前摆了无数道妖域名菜,各种色香味俱全,他都背对着他们,好像是个念经入了定的高僧。
  小妖们看见妖君来,都像是有了主心骨,圆滚滚的围了他一圈哭诉:“妖君他不吃饭!好倔好倔的脾气!”
  听见了动静,玉惟也没有反应,闭目坐在那里,好像失去了知觉一般。
  朝见雪屏退众小妖,声线带上了怒音:“为何不吃?”
  玉惟这才睁开了眼睛,凉凉的看他一眼。
  “妖君不是在闭关吗?怎么来了?我吃不吃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朝见雪气不打一处来,玉惟怎么失了忆这么小孩子脾气:“是因为我没答应你留在这里吗?”
  玉惟道:“原来妖君知道。”
  朝见雪不悦地压着耳朵。
  “我在你就能吃了?”
  “嗯。”
  朝见雪于是一屁股坐在一边扶手椅上,翘起了二郎腿:“那你吃吧。我看着你吃。”
  玉惟屈尊降贵般往前挪了挪,修长的手指抬起玉箸,须臾,又放下了。
  朝见雪:“?怎么不吃?”
  只神奇地听玉惟说:“拿不起来。”他投来目光,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就是要喂他。
  朝见雪与他眼瞪眼。
  末了,他挡不住这般水横波一样的纤软清澈,移到他面前,抬起了一碗蟹子鱼羹粥。他多日不食,是要先吃些软糊的东西。
  朝见雪抬勺递到他唇边,玉惟方才肯尝了一口。
  凝重的沉默蔓延,也许只是朝见雪自己在如坐针毡。玉惟看上去十分自然,就着他的手慢慢吃,睫毛垂下来的阴影如扇,唇瓣在投喂中变得红润了些,真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朝见雪不语,加快了投喂的速度,玉惟又矜贵得很,说烫,他于是慢下来,玉惟又看着他笑一笑,他再加快速度……一碗粥很快见底。
  朝见雪放下碗,没好气道:“好了,还有什么指示?”
  玉惟掩袖擦了擦唇角:“妖君为何在我面前要戴着面具?”
  “我貌丑行吗?”
  玉惟摇头:“我不介意。”
  朝见雪在面具下对他龇了龇牙,市面上的什么霸道总裁玉舟主、冷面无情玉舟主全都错了,玉舟主的本体是缠人的小妖精才对啊!
  “我走了。”他怕自己要被搓磨得心智不坚定,匆匆站起来。
  “妖君。”玉惟突然开口喝住他。
  明明是无害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有点鬼气森森:“妖君这么笃定我逃不出去吗?”
  朝见雪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个遍,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是啊,玉惟这样的角色,万一他一个不察真的让他逃出去怎么办?
  逃出去事小,出去后恢复记忆来抓他事大。
  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朝见雪转身出去了。
  玉惟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笑容顿收,戾气上涌,反手握住铁锁,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竟然徒手捏碎了一半连接。
  然而,下一瞬,朝见雪又出现在了门口,这次是抱着软垫回来的。
  玉惟眨了一下眼睛,自然地将那截半掉不掉的锁链藏在了被褥之下。
  “如你所愿。”朝见雪冷然一声,在他对面打了一个地铺。
  他刚才出去,也已经吩咐青荼柳再去配置一瓶压制灵力的药,他要亲自全部灌他下去!
  洞府中没有天象可观,可到了时辰,就有小妖进来点烛火,并为他送来了东西。
  朝见雪得了药,再指着玉盘中装的衣裳问:“这是什么?”
  小妖双手高举过头顶,说:“青长老得知妖君得了美人,特意送来的衣裳,请妖君一定要试!”
  什么衣裳?
  朝见雪拎起这件,展开来,居然薄如蝉翼,轻妙如云烟,摸上去滑不溜手,忍不住想一摸再摸。再仔细一看,前面还有镂空与束带,甚至下方还坠这一颗小小的银铃,不知该扎在哪里。
  他看见了,玉惟自然也将这件衣裳尽收眼底,也看见了朝见雪顷刻间红得滴血的耳垂。
  朝见雪赶紧将衣裳放回盘中,道:“拿回去!”
  小妖撅嘴:“不行的妖君,青长老说要是我拿出去了就会把我杀了的。”
  “他不会的。”
  “他会打我的!”
  朝见雪道:“那就烧了。”
  “这种面料是用我们妖域才有的雪肌蚕丝织出来的,烧不了捅不坏,妖君就收了吧,也是青长老的好意呀。”
  这种好意也太私密了吧!他们妖域民风开放朝见雪终于切身实地地体会到了。
  正在他羞耻又为难间,听玉惟幽幽的声音说:“既然是他人的好意,妖君还是收下吧。”
  “是啊妖君,谢谢这位美人,这位美人真好,真识大体。”见朝见雪没有反对,嘴甜的小妖放下衣裳,快快乐乐地退下了。
  朝见雪无语片刻,把衣裳团巴团巴,丢到了角落里。
  他拿着药走到玉惟面前:“喝了它。”
  玉惟凝眸:“是什么药?”
  “压制灵力的药。”朝见雪没有隐瞒,反正玉惟现在无法与他抗衡,他不愿意喝也得喝。
  无论失忆与否,玉惟都是个聪明人。他接过,只望着那望黝黑发苦的汤汁顿了一顿,毫不迟疑地喝下了。
  朝见雪放了心,这药效起码可以抵十天半个月。
  他吹灭了烛火,和衣躺下:“睡。”
  玉惟没有回应。
  朝见雪自然也不需要他有回应。
  只是时隔多年,又一次与玉惟共处一室,朝见雪全然没有困意。他想到自己又骗了玉惟,心中烦躁得很,默默运转起千里明心法逃避现实,继续醉心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