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栖山没有了平日的淡定从容,走到昏死的朝见雪身前,持剑说:“她临死之前,托我照顾这个孩子,若非我驻守伏魔关,我也不会把他送来宗门。”
  “当初你送他来时我苦苦追问他的身世,你就是不说,你要是早说,何来今日这种事情?”掌门痛心疾首,怒目圆睁。
  “掌门师叔向来嫉妖如仇,我若是说了,他可还有活路?”
  “他现在妖血既出,确实没有活路。”
  “还有一个办法。”栖山闭了闭眼,“有东西名为‘洗骨’,可以洗去妖血,只是从此灵力修为全废,同人界普通人无异,再也无法正常修炼。”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在玄真界,要是连修炼都无法,与一个瘫痪的废人有何异?
  苏掌门冷笑:“他还是得偿我弟子的命!”
  “他究竟有没有杀人,如何杀的人,还是要再查清楚!”突然,玉惟大声说。南山被他拔高的音量吓住,连眼睛也忘了眨。
  苏掌门继续冷笑:“好啊,那就查!将他的记忆挖出来,他若是无辜,就算我门派自认倒霉,往后都离你们这些人妖不分的蠢货远一点!看看你教出来的黑白不分的好弟子!”最后一句,他是指着掌门鼻子骂的,唾沫横飞。
  掌门额上青筋突突的跳,再看一眼栖山,收了剑:“先关进水牢!”
  “不……不行,师兄有伤,他会出事的!”玉惟紧紧抱住了朝见雪,“我与师兄一起去!”
  掌门一掌挥出,威压终究高出玉惟许多,将他逼的生生放开了朝见雪。
  他看着玉惟,眼神失望至极:“我以为你一直是一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
  他转身,吩咐门下弟子:“带走。”
  苏掌门所说的把“记忆挖出来”,确是一种特殊的法术,可以强行闯进神识,把此人的记忆挖出来,但施了此法的,大多也因为神识有损而疯疯癫癫了。
  朝见雪被拖走了。
  栖山对玉惟说:“至少保下他一命。”他说完,也就立刻动身去查洗骨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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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见雪身世大白,原来是百年前应氏应弦歌与大妖亓梧的孽果。
  玄真界都对应氏那一次惨案有所耳闻,也正是因为那次惨案,彻底断绝了人修与妖修的往来。
  栖山原是应氏后人应弦歌的旧友,彼时惨案发生,栖山是第一个赶到梦蝶庄的。这么一来,应弦歌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他也就顺理成章。
  水牢外,李真真揪住刚从里面出来的掌门亲传弟子,求情道:“师兄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
  那位弟子不愧掌门亲传,将掌门铁面无私的样子学了一个十成十:“朝见雪半妖之身,身负命案,不能让你们进去。”
  李真真火气上头,揪住他衣领:“他受了重伤,要是在水牢里出了意外,你觉得栖山真君会如何!”
  那位弟子说:“真君也是玄真界的真君,不是朝见雪一人的真君,真君会为了玄真界的未来考量,做出应有的取舍。”
  “真君真君!我日你个真菌假菌!”李真真抡圆了拳头就要打,还是南山理智尚存,抱住他的腰将他往后拖,“李师兄!李师兄冷静一点!”
  那弟子躲过一遭,正了正衣冠,就要面不改色地走出去。
  但衣角却被拉住了,他不耐烦地转头一看,秋水哭的梨花带雨,抽泣对他说:“陈师兄,我们就想送些药进去,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求师兄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以后,以后也好对师尊有个交待……”
  一个女孩子,哭得这般可怜,言辞又这般恳切,他冷硬的表情有些许松动,道:“这也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你看,水牢外都有弟子把守,没有师尊允许,我不能轻易放你们进去。”
  秋水再哭:“求你了陈师兄……”
  陈师兄眼神躲闪,还是摇了摇头:“抱歉…… ”
  话音未落,突见一直没有吭声的玉惟玉小师弟突然如疾风般飞快的动作,他在水牢门口看守的两名弟子脖子上落下手刀,然后闪身回到他面前,森然说:“现在无人看见了。掌门师尊问起来,师兄如实说就是。”
  “……”虽是这样说,但陈师兄明眼看见了玉惟时刻蓄势待发的手刀,他若是不同意,就要劈到他身上来了。
  耳边还有秋水哭哭啼啼的拉扯,他脸色青了又白,还是让开了步伐。
  一行人得以进去。
  昔日朝见雪好奇为何无为宗山峰边会有飞流直下的天水瀑布,进到这水牢里才知这瀑布的来源。是用了法术接引来的水,在水牢中汇聚运转,维持无为宗能够悬浮于水泊之上。
  四周水幕震天响,若是没有灵力护体,听觉敏感一些,很快就要耳鸣。
  几人快步穿过漫水的台阶,总算在较为僻静处的一处圆台角落看见了朝见雪的身影。
  他抱膝缩坐在那里,衣裳没换,血污已经成了黑褐色。
  “朝见雪!”
  “师兄!”
  朝见雪毫无反应,几人走到他面前,玉惟跪坐下来,捧住他的脸叫他看着自己。
  “师兄!栖山真君已经替你去找洗去妖血的东西,你不要怕……”
  朝见雪空洞又迷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从他的视线看出去,只能看见玉惟一张一合的嘴巴,他吃力抬了一下头,又看见李真真等人忧虑复杂的神色。
  “他怎么了……该不会是……”秋水欲言又止。
  没有灵力护体,莫非是已经听不见了?
  “师兄……”玉惟的眼眶顿红。
  却见朝见雪从耳中拿出了两团棉花,捂着耳朵说:“你说什么?!水声太大……我听不清楚——”
  玉惟咬住下唇,无语又心疼,短时间内噎住了话语,只试图来解他的衣襟看伤,朝见雪眼看这么多人在以为他要做什么,骇得左躲右闪,但身体实在虚弱,只好被扒开了。
  伤口血已经止住,玉惟冷脸喂他吃下带来的丹丸。
  很简单的吃药,朝见雪却没有力气,咽了几下有些作呕,玉惟再喂他喝水,他眼泪汪汪地没有挣扎。
  除了玉惟,他们都没见过朝见雪如此孱弱可怜的神情,而这师兄弟之间更有一种他们无法插足的微妙气氛在。即使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但彼此肢体间的熟稔,手与手相触时一方的前进与另一方的退后,都似有历久弥新的感情在。
  他们暂时没想明白这气氛代表了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等着。
  朝见雪终于有所好转,脸色顿时红润一些。
  南山这时蹲下来问:“大师兄,你没有杀人对不对?”
  早就知道他们肯定要问这个问题,朝见雪避无可避,但他不敢看玉惟的眼神,别过视线说:“我不知道……”
  李真真跳起来:“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剑在你手里你怎么会不知道?掌门要把你的记忆抓出来,你不傻也得掉一层皮!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你快告诉我们啊!”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失去印象的那段时候究竟做了什么!被妖性控制的他会做什么!
  他只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过那个念头的,有过片刻的“早知道应该断绝后患”的念头,就因为这个念头存在过,他才不敢坚定地说出这个答案!
  尖锐的疼痛在他脑海中炸开了,伴随着身体的疼痛一起,耳鸣阵阵。
  朝见雪痛苦地捂住耳朵,低哑地吼道:“不要问了!不要问我了——”
  他瞳中有妖异的色彩一闪而过,几人大惊,第一反应往后退却一步,只有玉惟还在原地。
  他用力握住朝见雪的手腕,问:“师兄早知道自己是妖吗?”
  要是早知道,为何不告诉他?
  朝见雪不停地掉眼泪,挣脱开他的手,吼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几人见他如此疯癫,都被吓住,秋水来拉玉惟:“让他一人静一静吧……”
  “等一下!”就在他们要离开时,朝见雪突然喊道,“李真真!我有话和你说!”
  李真真立刻回去,叫其他人在门外等。
  南山与秋水将玉惟拉走了。朝见雪才急迫地对李真真说:“我们走!我们去人界!你现在有办法吗?”
  他要尽快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在这个破玄真界待了!
  李真真说:“但是你现在这样,去了人界也会被抓……”
  “我自有办法,你别管!”他有洗骨,大不了到时候改换容貌。
  李真真沉思片刻点点头,说:“我那里有我预备好的阵法,但水牢中无法开阵,你现在灵力如何?”
  朝见雪说:“还可以。”千里明心足够他撑一阵子。
  “等我回去准备,子时三刻时,你闯出来,一定要快,我就在清雪筑等你。”
  朝见雪心跳得很快,用力握住他的手:“兄弟!”
  之前的兄弟或许只是为显亲呢的玩笑话,但现在这一声,却是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