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玉惟沉默地行走在朝见雪身边,二人衣袖相触又分离。
  “师兄会觉得我做错了吗?”
  朝见雪连忙摇头:“他残害你全族性命,的确该死。”
  “其实我不想做什么玉氏家主,家主从不自由,要担负起全族的命运,我那时还太小,我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玉惟的表情落寞,回忆遥远又陌生。
  “若是我当年没有离开一叶舟,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是他至今唯一一次叛逆而为。
  “不……”朝见雪选择残忍一点,“你就死了。”
  末了,玉惟释然般,淡淡一笑:“嗯。命运眷顾。”
  命运推搡着他往前走,没有别的如果。
  他又说:“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师弟了?”
  朝见雪知道他刚刚经历了大恸大悲,有点缺少安全感是正常的,他转身紧紧拥抱了玉惟一下,因为拥抱是最无言的安慰。
  原是想抱一下就好,可玉惟也伸手紧抱住了他,朝见雪渐渐从主动,变得很被动,有点喘不过气来,但能清晰地听见玉惟的心跳,一声一声,急促且有力。
  他的声音从耳侧闷闷地传来:“师兄真的心悦我吗?”
  朝见雪一瞬间思路百转千回。
  对啊,若是做玉惟的道侣,岂不是更可以左右玉惟的选择,这更进一步的关系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呃,有一害,但也不是不能商量吧。
  他于是不假思索点头道:“嗯呐!”
  玉惟先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被许久未有的喜悦充盈了心田。
  他害怕师兄是因为要替他解毒才骗他。尽管他承认,在毒发后对师兄说的那句话,他的确心怀鬼胎。
  他紧紧抱住他,如同抱住了世间最难求的珍宝。微苦的血气与朝见雪身上本身就有的梅香一起被他抱在怀里。
  他的师兄,他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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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狭窄的瀑布中钻出来的时候,应流徴立刻从一旁的树荫下蹦了出来。
  他满怀关切,主要是对着朝见雪:“怎么样?此行可顺利?我一直没走,就等着你们出来,玉氏有没有为难你们?不行我再和你们进去一趟?”
  热情得几乎可以看见他身后摇晃的尾巴。
  他的目光很有目的性。
  自知已经和玉惟有了不一般的关系,朝见雪不再能心安理得注视他的星星眼,屈指绕着一缕头发,移开目光。
  “不必。我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玉惟比他先一步开口,清泠泠的气质,自有一种恍若身在云端让人仰望的仙气。
  他牵起朝见雪的手,从容地与应流徴点头,答谢他的照顾,而后款款离去。朝见雪只能在与应流徴擦身而过时对他挥了挥手。
  “等……”应流徴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再邀请他们去庄子里住,可他的话没有出口就直直注意到二人相牵的手上。
  应流徴:“……”
  明明……他们在进去瀑布前明明只是师兄弟,师兄弟会这样手牵手吗?
  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改变了。
  应流徴迎风流泪。
  他恍惚地上了回梦蝶庄的车,恍惚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再看见他娘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三公子生平第一次心动,自以为无往不利,结果大受打击。
  应夫人怒其不争,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来到冬园。
  她一指皑皑白雪中的石亭,问:“念出来,那叫什么?”
  应流徴抽泣道:“深雪亭啊。从小我就知道。”
  应夫人于是再把他拽到深雪亭旁边的小院,门上贴着禁制符篆,保持着其中物件永久封存。
  她一掌灵力便打开了这禁制,颔首道:“进去自己看。”
  应流徴没有来过这院子里头,从小他们几个孩子都不允许进入这里,这里是他姑姑应弦歌的故居,是家主不愿提及的痛处。
  他半信半疑地踱过台阶,推开了屋门。
  不用走许多步,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厢房正中央挂着的一幅画卷。
  画上女子浓艳姝丽,弯弯的一双笑眼,经年的放置已经让画纸微微泛黄,但泛不去她有些似曾相识的眉目。
  那是一双令明月星辰都黯淡失色的眼睛,眼角微挑,恰当好处的弧度。明明是静止的画面,却好像被点上神韵,鲜活得对他微笑。
  那种微笑渐渐能与应流徴脑海中的那人重合起来,他张大了嘴巴,不受控制地跌坐到一旁椅子上。
  再出来时,他心如死灰,垂着头不肯看他娘亲。
  应夫人说:“此事不要对你父亲说,也不要叫第三个人知晓。过去的事,就应该彻底留在过去。最起码在梦蝶庄,不该留下的人,绝不能留下。”
  “我知道了。”应流徴弱弱回答。
  应弦歌喜欢雪。
  冬园的雪片刻没有停歇,深雪亭上的木匾还是应弦歌亲自题的名,深雪深雪,今朝见雪雪犹深。
  他的少年心事最终以一种令他幻灭的姿态结束了。
  朝见雪打了一个喷嚏。
  他吸吸鼻子,肩上立刻披来一件外袍,清新的荷香笼罩了他。
  “我也不是冷,可能有人在说我,哈哈。”他受宠若惊地抓住了衣裳。
  太体贴了,体贴得他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
  他也没有谈过哇,完全手足无措。
  玉惟的视线依旧炙热不移,自从一叶舟出来后他就是这个状态。因为终于实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愿望,久久地移不开目光。
  被这种仙子凝望,朝见雪目移。
  玉惟得到了苦寒心的承认,从此便是玉丛一叶舟的主人了。一叶舟中的房屋也已经在术法与仙境灵力作用下开始重建,料想过不了多久,就能重现玉氏一族的恢弘。
  他们此时正在隔壁城中游春赏景,朝见雪不想这么快回去,玉惟便带他到这里消遣。
  走着走着,天边扑棱棱飞来一只彩色的硕大蝴蝶。
  朝见雪觉得新奇,适时伸手,蝴蝶停留在他的指尖,卷须中夹着一张信笺。
  原来是梦蝶庄的寻人术。
  在他拿起信笺的刹那,蝴蝶一振翅,瞬间化作一颗小小的四时方落在他手心,并着五彩斑斓的粼粉,亮晶晶地飘散在半空。
  “又是应流徴?”玉惟眉头轻皱,不胜其扰般挥散了那片亮色。
  朝见雪好奇地打开那信笺来,竟是半句诗。
  见雪淬金朝。
  “呀。”朝见雪微惊。
  是那日初见的车上,应流徴说,他也该有一句响亮的诗。
  他掩不住笑意,眯着眼睛细细看了好几遍:“好唉,是不是还挺适合我?”
  玉惟接过信笺,抿唇道:“还该有下半句。”
  他略略思考,指尖一掐,雅致清隽的字迹便在纸上浮现了。
  合起来,是“见雪淬金朝,千里渡明光”。
  朝见雪念了几遍,喜形于色。
  原来他之前觉得自己不想要是假的,真的收到了,他开心得不得了。
  以后出去也能装x了呢!
  第50章 同渡
  随着夜幕降临, 有黑云积压在了客栈上方。
  朝见雪弹指关上窗户,烛火微微闪动。万籁俱寂之时,便有些无聊。
  他坐回桌边, 支着下巴观察玉惟。
  吸收了苦寒心的灵力, 这会儿玉惟才有闲暇冲击修为关窍。原本有春情丹丹毒阻碍, 现在毒暂时解开, 是该趁热打铁。
  玉惟端正地盘腿而坐,右手掐诀悬在胸前,若左手再拿一个玉瓷瓶, 就是活脱脱闭目的观音。
  见状,朝见雪比对他的手势,也在面前如此掐一个诀,安静地运起心法。
  别说玉惟要突破, 他也觉得自己经历过蛟魔一战, 功法有所长进,只是暂且还没有要突破的迹象。
  至于这次为什么运起千里明心后没有那么大的后遗症, 他料想是因为自己本身修为也进步的缘故。
  玉惟问起当时的情景,为何一瞬间他的修为能突破金丹, 他只打了一个哈哈, 说是用了“法器”,玉惟也就相信了。
  他修行了一阵,睁开一只眼睛去看玉惟。
  居然已经有了化神的光晕, 更像能点化妖怪的观音了。
  窗外又开始下雨, 比前几日要大许多,重重地捶打在窗檐上,不时有亮白色的闪光照彻屋内。
  朝见雪慢慢挪得离玉惟近了一点,伸手触碰他身上溢出来的灵光, 试图蹭一下修为。
  冰凉的感觉,随即像是柔软的丝绢一般将他的手指卷住,麻麻的,像是灵光中伸出了小触角在舔舐他的皮肤。
  朝见雪一瞬间酥痒了一下,好像浑身都被净化,舒服得毛孔都舒张开。
  像是极微小的电流。
  就在此时,他的手被切实握住,他看着玉惟,后者依然闭目。
  “?”
  “轰”的一声,一道细长的青色光柱穿透屋顶,正正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