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对做鬼梦的衣绛雪来说,香喷喷的紫气就在面前。
  他往里插了根吸管,一边睡觉一边吸两口,梦里都是甜滋滋的蜜糖味。
  如此,一夜无梦。
  第二天,衣绛雪迷迷糊糊中醒来,僵硬着鬼体坐起,突然发现他长了满床的花藤,淹没了喜庆的床,翻身都难。
  连床顶到帘钩都长满了藤花,一串串赤红花苞垂下来,晃晃悠悠,像摇曳的风铃。
  不用拉帷幕,自然就置身于一帘幽梦里。
  厉鬼眨眨眼,摸到边上温热的身体,忙把他从花藤底下挖出来,很紧张地摸摸他的胸口,“怀钧?”
  裴怀钧昨晚连被子都不用盖,被艳鬼缠身时,爽归爽,但盖什么被子都是冷,他索性直接摆了。
  也不知道小衣昨晚梦到了什么,翠绿的鬼藤一茬茬地开花,不但挤破了原本被子里的棉絮。
  最后,裴怀钧见藤蔓把床淹了,索性往上一拉,直接用花当被子,他们和原始森林里的两朵蘑菇似的凑在一起。
  衣绛雪埋头听他的心跳,还是沉稳有力的,没养死。
  但是当厉鬼发现书生的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有些淡红的印子,顿时如临大敌。
  衣绛雪摇晃他的肩膀,紧张道:“书生,你快醒醒,你长尸斑了!”
  昨夜只合了一阵眼,就被家鬼挖出来一顿猛摇的裴怀钧,也难得迷糊了脑袋:“……什、什么?”
  他是活人……不对,活仙,又不是什么尸解仙,怎么可能会长尸斑?
  等到衣绛雪取来一面镜子,照出他脖颈处的淤青时,裴怀钧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这应该是小衣昨晚……”
  他本是想描绘一番昨晚小衣睡着的时候,对他又亲又咬,才会留下痕迹,是个趁人之危的坏心眼鬼。
  没料到,裴怀钧还没说完,就看见衣绛雪对着镜子,睁大了眼睛,萎靡到连头顶的花都要谢了。
  衣绛雪抱着膝盖,继续当抑郁蘑菇:“我也长尸斑了,呜。”
  他好难过:“越像人的鬼越强,会腐烂的鬼,说明很弱。原来我这么弱,呜……”
  裴怀钧看着他脖颈上烙着两颗他昨晚偷亲时的痕迹,突然觉得不能解释了。
  他眼神飘忽,硬是改过口,笃定说道:“嗯,是尸斑。”
  衣绛雪抱着膝盖,认真地开始反思:“尸斑很不好看。而且,你是人,突然长尸斑,是不是要被我的鬼气侵蚀了?”
  裴怀钧委婉:“……是意外吧,可能是最近接触红白煞,不适应外面的鬼,休息两天就好了呢?”
  衣绛雪凑过去闻闻,从书生身上并没有闻到分毫鬼的腐烂气味,只有清新淡雅的竹子清香。
  “……也许?”衣绛雪也不确信了。
  裴怀钧抚摸他颈侧的红印,意味深长:“这痕迹还是遮一遮,不然会影响小衣厉鬼大王的形象。”
  他说罢,往袖子里掏掏,似乎想翻出漂亮的颈饰送给鬼。
  衣绛雪觉得有道理,捏紧拳头:“不能给他们留下我也会出现尸斑的印象。”
  他立即飘起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裴怀钧手里攥着一条玉,神情微僵:“……小衣,你在做什么?”
  冥楼存在了上千年,压箱底的宝贝还是有不少的。
  不多时,衣绛雪从鬼妆奁里翻出一盒印着桃花的妆盒,托在掌心,向书生炫耀:“这是‘桃花粉黛’,只要往鬼体上涂一涂,什么都能遮住!”
  裴怀钧:“……”
  是的,别说是尸斑了,连人的五官都能涂没。
  “书生,你真的不涂一点吗?”
  裴怀钧拗不过厉鬼,只能眼神微死地用刷子沾了点“桃花粉黛”,往衣绛雪的锁骨上抹了抹,果然把痕迹消掉了。
  衣绛雪照着镜子,干干净净的,没有痕迹了,他很满意效果,问道:“书生,你不涂一点遮掩尸斑吗?”
  裴怀钧:“……不了,谢谢小衣。”
  他这具身体毕竟是凡人,没事还是别涂什么鬼妆,说不定真的腐烂肌骨了。
  “为什么?”衣绛雪眼神澄澈。
  裴怀钧幽幽地看着简陋的瓷瓶,欲言又止:“小衣,你还记得这罐粉,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吗?”
  “近几朝,似乎都没有这么粗陋的制瓷工艺了,这少说也是放了五百年以上吧?”
  衣绛雪:“……”
  他立即开始翻罐底:“还能用吧,没过期吧?”
  裴怀钧委婉:“……小衣不怕灵异,有效就能用。但凡人应该是不能用的。”
  衣绛雪抱着脑袋思考:“最近是不是该大扫除了,感觉好多压箱底过期的东西没有扔。”
  他们鸡飞狗跳地起床后,裴怀钧又开始收拾衣绛雪堆满了床榻的鬼藤花。
  裴怀钧掀起枕头,拎起一条,无奈:“小衣,这条和这条打结了。”
  衣绛雪跪坐在地上,一边甩着袖子往回收,把打结的鬼藤花给解开,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回想:“……昨天为什么又暴动了?我好像梦见了什么。”
  坠在床帘上的花开的正好,像一串串风铃。裴怀钧觉得不用收,“这个就留着吧。”
  晨起一炷香。
  待到家务忙的差不多,裴怀钧把收好的牌位拿出来,供在显眼的地方,把糕点摆上去。
  衣绛雪飘在供桌前,吸溜香气。
  裴怀钧帮他码糕点,“昨天涮锅子吃多了,鬼气容易暴动,小衣先消化两天,早餐清淡些,先吃些凡俗贡品吧。”
  衣绛雪专心吃饭:“嗯!”
  饭后一人一鬼又在鬼蜮里溜了个弯,衣大王检查过鬼街的经营情况,那叫一个鬼气滔天,蒸蒸日上。
  这样歇了两日,衣绛雪寻思:“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裴怀钧这两天正在帮鬼缝寒衣,打算烧给小衣,让他换个流行的红衣款式。
  衣绛雪欢快地坐在他身边,“那个什么太子,似乎可以借助鬼蜮移动。都是厉鬼,他可以,我也行,所以我这两天又试了试鬼蜮喔,的确可以往其他位置开口子,只是没有坐标,就比较随机了。”
  “只要方向大致对,怎么着,都是往上京的路上吧。”
  裴怀钧正给鬼缝袖子,比他现在穿的款式宽大些,能装下更多的鬼藤,他闻言道:“理论上是行的。”
  不过,东君差点都忘了他的赶考书生人设。
  虽然他确实逼真地搞了个春闱士子的身份,但是考试不是重点,不考也行。
  唯有衣绛雪信以为真:“路上遇到鬼,耽搁了好些时日,不能让你因为错过春闱落榜。”
  裴怀钧:“……”感觉落榜书生更符合聊斋人设的样子。
  衣绛雪见书生不语,似乎沉迷安逸,不想努力的样子。他抿着唇,生气道:“那可是科举,书生,你那么有才华,我不许你放弃自己。”
  厉鬼在坚定不移地鸡自己养的人。
  “你有这么强烈的紫气喔。”衣绛雪张开双臂,比出一个大大的圆,“你如果落榜了,那这紫气怎么实……现?”
  厉鬼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
  裴怀钧放下缝衣服的针线,温文一笑,委婉地提醒:“……其实,紫气虽说尊贵,要想实现,也不止科举一个途径。”
  比如,成个仙什么的。
  厉鬼凝视着他,忽然灵光一闪,悟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书生,你也想《不第后赋菊》?”
  第42章 鬼城怪谈(1)
  “……不至于。”
  “不就是改朝换代嘛, 满城尽带黄金甲,你也可以!”衣绛雪却是认真的,“虽然没有‘黄金甲’, 但是幽冥里的鬼,要多少有多少, 我能给你招一堆!”
  “我对改朝换代真的不感兴趣。”裴怀钧叹气。
  裴怀钧闲暇时会假借温习的名头,实则是教鬼读书。
  他和《抡语》一起教的诗词, 多半是让厉鬼学习到武德充沛的真谛, 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伤悲春秋的酸诗。
  却不料, 还没等小衣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悟,就先拿来劝学……劝造反了。
  “你们书生, 难道没有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吗?”衣绛雪奇道,“你想坐一坐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 我也可以帮你的喔。”
  冥楼楼主从过去就没把俗世皇权放在眼里过, 他也不觉得那名黄衣厉鬼——太子连城的做派,像个合格的帝王。
  这么看来,书生就很不错嘛。
  衣绛雪却不知, 东君若是想颠覆一朝,压根不用这么麻烦。
  他只需要说一句皇帝“不堪大用”“枉为人君”的神谕,换掉皇帝一事,自然有人代劳。
  灵均界唯一的仙人,天裂唯他能补,一界兴亡皆扛在他肩,其中的滔天权力无人能及。
  幽冥司、修真各派,皆以他马首是瞻。无人可以反对他。
  修仙者不行,皇权自然也不行。
  裴怀钧却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温柔地垂着眼帘,用金丝银线耐心地在平展的绯色衣袖上叠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