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怎么变人呢?”
  好烦恼。
  衣绛雪想了想,把雾气团子一口吞回去,腮帮子鼓鼓的,再尝试幻化。
  没变出来双腿,披散的墨发却长了一大截。
  他撩起一缕,偏偏头:“咦?”
  鬼很轻,风吹雾动。
  衣绛雪不急着下来,悬挂枝头,飘来荡去。
  他晃悠片刻,直笑,“好玩。”
  再变一次!衣绛雪扑腾,发现本该是腿的部位变成尾鳍,鳞片亮晶晶的,发光。
  “咦,为什么是鱼尾巴?”
  再来!背后痒痒的,他摸过肩胛骨处的绒毛,“还是不对,人不长翅膀。”
  “……等等,人到底长什么样?”
  折腾了好一阵,衣绛雪拢起绛色衣袍,落在地上。
  做人大成功!
  须弥山深处,陡峭崖边,他极目远眺。
  群山的阴影再也无法遮蔽视线。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道天裂。
  三轮血月高悬天穹,似在讥诮世人。
  “奇怪,月亮有三个吗?”
  他睡着的时候,世界发生了什么?
  衣绛雪仔细观察:这三轮月亮里,好像只有一轮是真的。
  另外两轮月亮,中间有一根竖线。
  似某种诡异生物的瞳孔,在永远地注视着世界。
  山峦起伏的轮廓,更是毫无规则。
  衣绛雪凝神听去。
  不是错觉,群山好像在呓语。
  须弥山脉是座死地,莫说人迹,连活物都少见。
  就算能在这里活着,恐怕也是不正常的。
  若是“天裂”之后的修士,怕是很快会察觉到背后的恐怖含义。
  只要听到半点呓语,定会当场修为崩溃,陷入疯狂。
  左耳进右耳出,衣绛雪理直气壮:“听不懂。”
  山脉呓语静了片刻:“……”
  衣绛雪认真地观察那起伏的山峦,似乎在评估。
  “我饿了,你是活的,嗯,你好吃吗?”
  厉鬼出世,空前绝后,煞意冲天。
  这难以填补的饥饿,让衣绛雪看座山都很有食欲。
  呓语诡异地停止了,试图往浓雾外伸的触肢缩回去。
  起伏的山脉又恢复寂静。
  “……不给吃啊。”
  刚诞生不久,还是个萌新宝宝的衣绛雪喃喃自语。
  好小气的山,失落。
  好饿、好饿——好饿!
  衣绛雪游荡在山林里,委屈巴巴,“饿着肚子好难受,杀意都忍不住,好想吃点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甚至觉得能吞下一百头鬼。
  这不是生理性的饿,而是遏制不住的本能,难填的欲壑、对力量的渴望。
  吞噬同类,增强力量,这是成为鬼王的必经之路。
  此时的衣绛雪仅靠本能行动,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毕竟是第一次做鬼,衣绛雪认真开发食谱。
  衣绛雪在沿途的枯草地里扒拉,看到一丛造型奇特、花瓣形似火焰的花。
  他眼睛发亮:“这个发红光耶!”
  好像很诱人。
  他摘下一朵花,眼也不眨,“啊呜”一口咬下。
  “呜呜呜好烫!”
  衣绛雪烫的直吐舌头,萎靡:“不能吃!”
  “活的总能吃!”他痛定思痛,向方才蠕动的山岭走去。
  途中,遇到一片白骨林,树上结着奇怪的果子,血色藤蔓在旁保护。
  有东西护食,说明这能吃!
  衣绛雪一头钻进林子,亮出尖尖的爪爪,高兴地挠开层叠的藤蔓。
  不多时,满地就是断裂的藤蔓。
  他摘了一颗,小心翼翼地咬了口惨白的果肉。
  “……不能吃,是骨头,硌牙!”
  “吐魂……”
  事实证明,荒野求生对衣绛雪的鬼生很不友好。
  “还是早点找到有人的地方,抓个厨子做饭。”
  对美食的坚持让鬼坚强。
  衣绛雪沿途尝百草,终于找到一种嚼起来酸酸甜甜的草根。
  衣绛雪撩起绯袍下摆,采了一堆,用鬼气贮藏。
  实在太饿的时候就叼在嘴边。
  啃啃啃。
  他自顾自吃的开心,却不知道,厉鬼哪有吃素的。
  食谱上除了同类鬼怪,就是“人从众”。
  衣绛雪四处闲逛。
  也不过七日,须弥山边界近在咫尺。
  厉鬼离开的那一刻,镇恶碑彻底裂开,化作一地碎石。
  幽冥来客,逢魔之兆。
  山脉癫狂,地火迸发,天地变色。
  厉鬼出世!
  遥远的东帝山,仙人睁开了双眼。
  *
  两百年前,灵均界天裂。
  苍穹漆黑,黑云压城。
  三轮血月照耀夜空,裂缝涌出无数鬼怪,横行世间。
  无数修真者在此战陨落,活下来的大多都陷入癫狂。
  修真界老祖们无计可施,齐登东帝山,跪了七日,请此界唯一的真仙出世补天。
  仙人出东山,试手补天裂。
  他镇压黑暗,将白日夺回,消失的太阳再度高悬。
  但是,天裂没有完全弥合。
  夜晚的三轮血月,与接踵而至的异象,仙人也无法解决,只能暂时缓和。
  两百年来,天裂勉强维持如今规模。
  人间也在适应此起彼伏的鬼怪作祟。他们求仙建庙,趋吉避凶,寻找共生之法。
  有人为真仙塑像立庙。因他夺回烈阳的功绩,为他上尊号“东华青阳至圣帝君”。
  或是视之如东方之君,与日同耀,称“东君”。
  也有人不知满足,埋怨:“东君既然能补天裂,又为何隐居不肯出世,挽救天下生灵?”
  殊不知,这位醉卧东山的世外仙人,性情幽微莫测,亦正亦邪。
  才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佛。
  日升月落,裴怀钧独对余霞,守空碑,不知春秋岁月。
  东帝山幽静,他也好静,一般也没人敢触霉头,用小事打扰他。
  毕竟,这位神仙早就疯的厉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触他逆鳞,东君杀人的时候,可不管你是正道还是邪派。
  七日前,须弥山异动。
  蓬莱门老祖不远万里,登东帝山求仙。
  灵均界大能之间,口口相传:“仙人隐于东山,陪伴亡故道侣的墓碑,最厌恶麻烦。”
  可事关天裂,偏要扰他清净。
  一众大能抽签。蓬莱门老祖最倒霉,拿着标红的签,欲哭无泪。
  他也不想去啊!
  带着全村的希望,老祖战战兢兢地躲过山上凶险阵法,老命都废了半条。
  终于拨开迷雾,抵达仙人结庐的小院。
  老祖叩门,不应。
  东君并未发声逐客,老祖谨慎走过柴径。
  东帝山幽曲深邃,小院却四季如春,繁花盛放,宛如世外桃源。
  世人皆尊称“东君”。
  却无人知晓,仙人俗名“裴怀钧”,千年之前,也是人身成仙。
  日光正好,裴怀钧刚醒,执着金剪,正修剪花枝。
  荼蘼胜雪,他挽青衣,着素裳,与花相辉映。
  “有事?”
  有人拜访,裴怀钧背着身,神情淡泊,懒得一顾。
  老祖忙不迭行礼,“东君,您还记得吗?两百年前……”
  裴怀钧这才回身,扫他一眼:“两百年前,是你这老小子,带着一众徒子徒孙跪在山底下,哭着求本君出山,对吧?”
  仙人长发披拂,宽袍大袖,风骨正潇潇。
  君子佩兰芳,剑骨似透衣,敛不住寒芒。
  “仙人还记得老朽……”老祖暗松口气。
  老天保佑,看来东君今天不疯,运气甚好。
  裴怀钧看似随和,黑眸却孤冷,“百年如一瞬 ,本君还不至于忘记最近的事。”
  “几百年了,套路都不变变,只长岁数不长心眼……说,又是什么麻烦,教你等如此胆大,扰了本君的清闲。”
  东君松了口,老祖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东君,须弥山异象环生,是有空前绝后的大鬼出世啊!此獠刚现世,地火就迸发,可见若不除此獠,后果难以设想——”
  老祖还不忘拍仙人马屁:“还有这须弥山,您说危险,得封。两百年前,我们就把方圆百里的村民全迁走了。”
  “近日,镇恶石裂,果真有厉鬼出世,东君真是料事如神!”
  他搁这说了半天,裴怀钧却没什么反应。
  一提到镇恶石裂,他却笑了。
  裴怀钧浅笑,前言不搭后语:“本君的道侣,当然是空前绝后的美人,这还用问。”
  老祖:“……?”也没人提他道侣啊。
  坏了,东君疯了。
  老祖心道不妙,试图把话题歪回来:“东君,老朽说的是那大鬼出世,还请您指点,我等后辈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