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兰索的声音像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切开了,断断续续,尖锐无比。
  “哈,隔绝命途的能力固然强大,但你这么做,就不怕欢愉向你收取代价吗?”
  施耐德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他像个解开禁制的疯子,“还是说,你天真到以为这艘船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话音刚落,几十道姗姗来迟的强大气息突破灰雾的封锁,如同利剑,直指兰索而去。
  兰索手中凝出细剑,此刻,剑锋上覆盖着薄薄的红光,古怪的扭曲纹路镌刻其上。
  能赢。
  兰索此刻无比自信。
  他曾见过黄泉挥刀,始终记得那抹刺眼的红光,此刻,他与那道矫健的身影合二为一——他向前蹬踏,在带有敌意的气息中闪烁、飞跃、剑光连斩。
  瞬息间,突破重围。
  他持剑冲向施耐德。
  万籁俱寂,剑光闪烁。
  兰索的右眼彻底破碎为灰雾,世界的法则在瞬间被无形力量扭曲。
  叮。
  剑锋触到施耐德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致命一击不成,剑体变为灰雾,退回弥漫的雾气保护之内,与此同时,成百上千支剑探出,迅捷如电,再度向施耐德攻去。
  防护在不断削弱,为了彻底封住除阿哈外的星神向此地瞥视的可能,骰子中的力量正以恐怖的速度倾泻,寰宇内,一抹灰色悄然而至。
  兰索浑然不觉,又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不打算停手。
  快点,再快,在被消耗完所有力量之前。
  灰雾的进攻越来越迅猛、有力、令人难以招架。
  终于,施耐德出现了一道破绽。
  就是现在。
  兰索从虚空中跳出,剑锋推进,施耐德昏阖的眼睛骤然睁开,像昏睡的狼盯住猎物,伸手抓向兰索的头颅,他指尖缭绕着命途的伟力。
  兰索知道对方在蛰伏等待,等他出现破绽。
  施耐德抓住兰索的脑袋,入手却只有一片灰雾,与此同时,兰索下蹲,前突,长剑捅进施耐德腹部。
  染血的剑尖穿透骨骼,灰雾热烈翻涌。
  “你……”施耐德眼睛瞪大,狠毒地盯着兰索。
  兰索仰头,旋转剑柄,还想拉出来再刺一遍,岂料头顶天空发出重锤下落般破碎的声音。
  当——!
  这一锤像是捶在兰索脑袋里,他精神震荡,灰雾扭曲,险些被打散。
  存护的力量,不是琥珀王,是公司出手了。
  兰索身形破碎,复而凝聚,向后闪身,跪在指挥台上,看向身后庇尔波因特的方向。
  察觉到异常,外围星域的跃迁基站终于派出了援兵,虫群般密密麻麻的侦察舰开赴外围,波点毁灭炮的光芒正在蓄力,在星海中拉出一长串珍珠般的条带。
  那其中,数道威胁性极强的气息在快速逼近。
  兰索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无法起身的施耐德,回身,再度拨动骰子。
  在屏蔽命途影响的短暂十几秒内抽空全部力量的星神之骰像个死物,第一次骰出时完全不显示点数,兰索一阵恍惚,他又骰了一次,才堪堪骰出一个‘七’。
  群星之外,数以千计的公司舰队及援兵巡逻舰毫无征兆地自爆,蓄势中的粒子炮凭空炸开,灿若群星。
  下一秒,他身形消失,出现在自己的小星舰中。
  被留下的灰雾包裹保护,小星舰安然无恙,甚至温暖安静。
  兰索踉跄一步,视线中,地板上溅出几朵血红的花。
  啊。
  他精神恍惚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扯着嘴角。
  兰索勉强扶着舱门,抹掉眼角和鼻端流下的血迹。
  【检测到大量未知舰队,是否开启隐匿模式,重新规划路线?】
  “是。”
  他沙哑地道,在星舰平稳绕行后,向着摆放着生日蛋糕的桌子走去,一步,一步,血痕蜿蜒,滴了一路。
  失去所有力量支撑的灰雾如同一潭潭湿漉漉的死泥鳅,结成团块,散落在星舰各处地面,痛苦地扭曲、蠕动。
  替身使者被面具融化,强制休憩。
  阿哈的虚影从天花板上探出头,注视着站在蛋糕盒前的兰索。
  令使像一株被抽空了所有水分的植物,灰雾无法组成身体,只塑造了一条手臂、一条腿、少部分躯干,他低垂头颅,用模糊的视线分辨蛋糕上的图案。
  星神之骰是一件残忍的礼物,那不是概率学的游戏,更不是纯粹运气的馈赠——兰索很清楚,从拿到骰子的一瞬就已经明了。
  骰子的点数大小代表着他应当为此付出的代价,今天,他连骰了四次骰子,其中两次是all。
  太疯狂了,这简直是自杀,他甚至无法凭借过往的经验来判断自己将要承受何种代价。
  他不该如此冲动、欠缺思虑、逞一时之快、逼自己沦落到此种糟糕的境地,他还没能把蛋糕送到卡卡瓦夏手里,还没亲口对他说成年快乐。
  但如果世间万事都能遵循道理,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数可言了。
  兰索撑着桌子,避免沉重的身体压坏蛋糕,后来,他实在没力气了,只好趴在桌子上,茫然地看着蛋糕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没过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放声大笑。
  他从未如这般真诚地欢笑过。
  一刹那,他似乎了解了阿哈追寻的欢愉之道,明白了假面愚者们狂热追捧嘲弄与乐事的意义。
  他笑施耐德阴沟翻船,笑公司铩羽而归,笑生命这趟浑水被搅动翻覆,再起波澜。
  笑自己螳臂当车,笑自己愤怒失智,笑自己冲动无谋,笑自己终于有一天会再为了某个人,甘愿接受未定的结局。
  命运总在戏弄世人,如果能从笑声中消解悲戚,忘记痛苦,实在求之不得。
  “阿哈,你说,这算不算一场最昂贵的成年礼物。四百三十艘市场开拓部的星舰毁灭在庇尔波因特外围,爆炸的时候像一串漂亮的烟花,没有讨厌的、苍蝇一样的家伙在晋升仪式上晃荡,到处都是庆贺的朋友……”
  “还有那些埃维金人,那些被他称作一文不值的艾卡亚什人……”
  兰索喃喃。
  阿哈并未给予回应,祂伫立在笑声中,永不会令祂的信徒感到孤独。
  星神之骰缩小成果核那么大,静静躺在兰索掌心。
  “阿哈,我的代价是什么?现在距离第二天还有十七个系统时,就算你追求乐子,至少,不要让那些老套的情节出现好吗。”
  兰索嗫嚅着,越来越虚弱。
  阿哈依旧沉静地注视着他。
  兰索眨了眨眼,很快,本能一般,他的视线向某个方向定格,恍惚间,看见了一轮漆黑的太阳。
  啊,原来。
  他微微一怔,紧接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无奈的笑音。
  原来,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阴差阳错的误会,命中注定的结局吗?
  星神之骰在虚无逼近的一刹那转动起来,它拼尽全力想要履行自己诞生于世的职责,满地灰雾应激般蠕动起来,但它们过于虚弱,无法将兰索围拢起来,抵挡虚无的侵袭。
  从艾卡亚什覆灭起始终不曾追上他的阴影,今日,终于在猎物停下喘息的一刹,勒住了对方的咽喉。
  灰色的阴影斑驳地交织在兰索的身体上。
  阿哈的嘴角微微上扬,在堪称死寂的星舰舱中沉浮,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兰索抱紧蛋糕盒,试图通过这个冰冷的盒子感知近在咫尺星球上的那个人的体温。
  他用脸颊蹭着蛋糕盒,尽管疲惫到快要死去,还是眉眼弯起来,释然地微笑。
  “卡卡瓦夏,生日快乐。”
  ——
  天边炸起一团烟花,明黄色的光亮如同盛大花簇。
  砂金靠窗站着,手里拿着一杯刚刚铺过杯底的红酒,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合身的昂贵西装衬得他额外意气风发。
  他看向窗外的‘烟花’,几秒后,‘烟花’分裂开来,拉成一条一字光带,变为漫天星辰,齐齐闪烁,宏大又壮观。
  “没听说今天有烟火节目啊,这么大阵仗,在这都能看清,是发射了几万发超粒子光射炮啊。”
  “这场面,几万发可做不到,估计得几百万发。”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就是一个年度大会吗,奇怪,难道是保留节目?”
  “唔,或许是为了庆祝市场开拓部那群家伙再创辉煌呢,哈哈。”
  几个闲暇的职员在远处交头接耳。
  “喂喂,那边那个金色头发的,你们认识吗?据说是战略投资部的新人,来头可大了,被那个钻石看上了。”
  “真的假的?要升总监了吗,他才来多久。”
  “不知道,有关系就是好,哪像我们天天加班干活,绩效还不够分。”
  “可不是,还有他那双眼睛……”
  “嘶,别说了,他看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