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数枝桠刺穿骨节,刚探出一片嫩叶,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道挤压回这具窄小的躯壳里。
  “啊。”郁沐痛苦地呻吟,半只眼珠不受控制地染上金色,头顶突地鼓出一截树角,向外生长。
  他的声音几乎变调了,半边脸的皮肤开始龟裂,他咬紧牙关,双手用力,一下捏碎了头顶的角。
  碎成齑粉的树皮残留在指缝中,扑簌簌落到被子上,金血自断角处汩汩涌出,喷了他一手。
  啪嗒,啪嗒。
  快控制不住了。
  “不行,必须,必须把那东西……把星核拿出来。”
  郁沐咬着破碎的字音,狼狈地掀开被子,被子底下,他的双腿已化为新生的枝条,不断生发,互相缠绕,被绞碎的骨片和嫩芽融合在一起,蠕动着向外爬行。
  如果不拿出来,他会在这里化为巨树,荡平半艘仙舟。
  他闭上眼睛,万千感知化为金线,将不受控制向外萌生的部分缠绕,几秒后,残忍地绞紧。
  砰!
  郁沐的身体被生生炸飞了一半,向外四散的金光如同烧灼的枯叶,飞旋着消失在空气中,他栽倒在病床上,金枝如同手臂,横向一挥,在自己的树骸中抓出了一片东西。
  那是一团瓜子仁大小的星核碎片,远看似流体,散发着微弱的银光,不断旋转闪动,却被熔炼着金光的枝条封锁,无法散发出一丁点气息。
  “敢把这东西打进我身体里,毁灭的走狗……”
  郁沐的声音彻底扭曲,失去了人言的缓和,变得冰冷违和,残酷古怪。
  “找死……找死!”
  ——
  空无一人的神策府,景元俯身,一页一页翻着案卷,头顶投影机器运作,五位将军神态各异。
  月御正在舰船之中,背靠舷窗,身掠银河,离得近了,能看见星槎巡航时喷射的推进白焰。
  她大马金刀地盘坐,擦拭手中的刀,轻快道:
  “诸位,我演技怎么样,没你们说得那么不堪吧?”
  无人回应。
  月御唉了一声:“怎么一个个都苦着脸,难道你们真希望这事儿如帝弓诏谕中显现的那样,罗浮登陆了一个丰饶令使?”
  “几天前,「药师」无故瞥视罗浮,必有祸患滋生,建木无端异动,恐是有心之人妄图复活建木,帝弓的诏谕从未出错,此事不得不谨慎。玄全,你的术式当真没有任何问题?”有无道。
  玄全哼了一声:“万中无一。”
  “而且,那青铜机扣箱可是怀炎三百年前送给我的机锁,从不有失。”
  “机锁倒未必,存在被破解的可能。”怀炎摇头。
  “能破开您老人家的机锁,至少也得是令使,星海偌大,令使又不是丰饶民,遍地乱走,景元,你说呢?”月御接话道。
  景元从书案中抬头,“谨慎为上,我会亲自检查一遍机锁。”
  “要我说,排除掉头号可疑人士也好,我真怕对方恼羞成怒,当场化身巨树,炸平半艘罗浮,这可要景元一个人怎么撑。”月御忧虑道。
  “你?怕?你曜青的航线从昨天起就偷偷往罗浮靠,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出征了。”爻光一脸无奈。
  月御把刀往桌边一放,爽朗地笑了,“好在是虚惊一场。”
  “不见得,「药师」不会无故瞥视,罗浮依旧危机重重,景元,务必小心。”怀炎郑重道。
  景元点头。
  不多时,投影关闭,神策府内安静下来,景元合上案卷,沉默地拂过封面的文字。
  他身影如山,沉重阴郁,直到几分钟后,一团白色的东西滚到了他脚下。
  景元被一连串的嘤嘤嘤打断了思路,低头一看,咪咪正叼着他的衣角,荡来荡去,圆眼明亮,兽爪扒拉在他鞋上,间歇性乱踩。
  “咪咪。”
  景元一笑,像是扫空了所有的负累,抱起咪咪,挠了挠团子的下巴颏,疑惑道:
  “你怎么又胖了,狸奴竟能有如此斤两?”
  咪咪歪了下头,几秒后,不太满意地在景元胸前蹬了两个脏脚印。
  ——
  深夜,月光柔和,清辉斑驳。
  病床上小丘状的被子包缓缓蠕动,从紧掩着的缝隙中,一截金黄色的银杏叶悄然探出,它警惕地转了一圈,似是在巡察,确认环境安全,叶片开始分裂,凝结成一条手臂。
  蓬松的头发慢慢从被子里挤出来,紧接着是一双灿金色的眼睛,瞳仁的形态诡异,自中心裂变,仿佛一道深邃海壑,透着非人的冷酷感。
  郁沐伸开手臂,舒展筋骨,躯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已经到晚上了吗?”
  他打了个呵欠,盘坐在病床上,对着月亮发呆。
  新生的躯壳经受淬炼,比过去的更结实强韧。
  “月黑风高。”望着窗外,郁沐挑了个最合适的形容词。
  他拢起掌心,金色枝条攀结,托举着一个海胆状的光团,浑身布满尖刺,正随着郁沐的呼吸不断向外扩散,复而收拢,循环往复。
  “只能复刻到这种程度吗,果然,没有「岚」的加持,即便是巡猎令使的术法,威能也会大打折扣。”
  郁沐拨弄着掌心的小海胆,金光突然炽盛,万道细密的荆棘尖刺从光团中伸出,自我强化,金血在其中蔓延。
  “这下够了。”
  郁沐收起掌中光团,枝叶化为衣物,忽地跳下病床,走向窗边,拉开窗户。
  凉风倒灌。
  “让我找找……在这。”
  他踩上窗格,屈膝半蹲,在黑暗中确认鳞渊境的方向,旋即俯身跳了下去。
  窗帘被风吹起,在空无一人的病房中微微摇动。
  第25章
  鳞渊境外围, 持明重地海岸。
  一艘梭形夜船从昏黑海面渡来,流线型船身隐在夜色中,片刻后, 徐徐靠岸。
  船上, 一队黑斗篷相继登岸,目的明确地朝禁地进发。
  走入禁地内部,明烛照亮空寂恢弘的遗迹,一位等候已久的龙师迎了上来。
  他年迈体弱, 腿脚不大利索, 一见到为首的黑斗篷便面露急色:“风浣!”
  风浣摘下斗篷,折好, 交给身边持明, 不满澄羊的失态:“澄羊,何事如此焦急, 我持明的仪态风度应当谨守,哪怕是天塌下来……”
  澄羊气都喘不匀,惊惶道:“建木活了!!!”
  “什么?!”风浣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胡须被唾沫沾上,直往上飘。
  他抓住澄羊的衣领, 枯槁般的手微微颤动,难以置信道:“你,你细说, 细细地说!”
  澄羊的声音因后怕而飘忽:“我按计划带大君古海深处, 她笃定建木醒着, 起先我不信,可建木在海底召起飓风,那场面与过去根本一模一样!风浣, 如若建木还有生发之力,我等便不可再铤而走险……”
  “不行!”风浣断然摇头,“事到如今,龙尊失踪,化龙妙法几近断绝,我们已将全部的赌注都压上,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风浣,绝灭大君的许诺已经无法应验了!你也明白吧?”
  澄羊心虚地四下偷瞄,将风浣拉到避人的角落,急切道:
  “药王秘传表面野心勃勃,实际蠢笨无能,那个翔横费尽周章,信誓旦旦,却连‘充盈极乐散’的最后一味药都无法还原,害我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持明骨髓!族人为了持明伟业自愿奉献,如果没有成果,何以堵住悠悠之口!”
  “风浣,我知你心系持明存续,为了淬炼龙脉,激活「不朽」的孑遗,不惜与「毁灭」合作,可绝灭大君嘴里吐出来的话怎能轻信!”
  “另外,建木不知为何忽然抗拒他人接近,先前护珠人小队持敕令符下潜,还未接近建木根须一海里,就被抽了回来……这分明是对我们的警告!”
  “什么警告,不过是寿瘟祸祖的诡计罢了。”风浣咒骂,“现在打退堂鼓已经晚了,我们变成如今这幅难堪的模样,你,我,在场每一位都逃不掉!”
  风浣指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头顶,眼中凶光闪动:“现在停手,景元奸猾,不日就会察觉我们染指丰饶,到时候持明族真就无路可走了!”
  “怎么。”澄羊惊恐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额头,惊疑不定道:“不,不会的!龙尊会想办法……对,只要我们能找回丹枫,他一定有办法!”
  “你平日不是一向主张褫夺龙尊大权吗,如今自身遭难,倒戈倒快,可惜,晚了!”风浣推了澄羊一把,威胁道:“别再让我听见类似的话,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提前转生。”
  澄羊脸色一白,浑身像被抽空了骨头,双腿一软,跌坐原地。
  风浣走出断壁,刚巧,另一队黑斗篷从侧门绕了上来。
  是龙师涛然,和药王秘传的魁首,百吉。
  涛然快步上前,压低嗓音:“郁沐可露出马脚了?”
  “没,我以持明失髓之事对景元相迫,十王司也对那名丹士进行了检验,没有任何问题。涛然,该不会是你误判,他并非盗取《化龙籍典》、劫夺丹枫的贼人?”风浣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