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一直有个问题,你都‘死’那么多次了,怎么衣服还是这一套,质量这么好的?”郁沐边清创边问。
  刃一言不发地垂眸,凝视着地板的纹路。
  郁沐将剪刀放在一边,动手剥去对方身上已经算不上外套的布片,审度的视线在对方比例优越的身躯上流连。
  “如果没钱支付诊金,有兴趣让我切一片做实验吗?”
  意料之中,刃不回答。
  郁沐有些可惜地扁了扁嘴,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来时候没被人发现吧,我这里还安全吗?”
  刃看着他,视线空茫。
  郁沐的额头浮起浅浅的青筋,他露出一个得体的冷笑,开口道:“人有五名。”
  “代价有三个。”
  几乎瞬间,刃的眼神变得凌厉、阴郁,他用低沉且意味深长的语气接上郁沐的话,又被郁沐狠狠攥拳,敲了一下脑袋。
  咚,呆毛飞了起来,又轻飘飘地垂下。
  “你够了。”郁沐谴责道,“再装死,我就把你丢到神策府门口去。”
  刃:“……”
  郁沐走向工作台,拿出之前为刃配好的压制魔阴身的药物。
  对方情况特殊,单是研究药方就花了他不少功夫。
  “喝药。”郁沐把口服药递给刃。
  刃神情恍惚地看了他一眼,在郁沐的眼神威胁下,仰头喝完,面容一贯冷酷,眉都没蹙一下。
  真是孝顺又配合的病人,口感只比泥浆好一丢丢的原药液也能面不改色的下肚,看来不用考虑改良口味了。
  郁沐这么想着,从架子上拿了一盒止血的外伤药,重新坐回刃面前。
  “你最近和谁打架了,这个伤口不像持明族或者云骑造成的。”郁沐边说边在刃的肩头涂抹药物。
  刃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不记得。”
  “告诫过你不要在魔阴身发作时候出门打架了吧,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仗着自己有病就乱来。”郁沐用小勺子敲了敲刃的手臂,以示谴责。
  “魔阴身发作的时候,我就是另一个人了……”刃悠长低沉地道。
  “少来,你搞坏的我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我都清清楚楚记在账上了。”郁沐一字一顿:“别想抵赖。”
  刃:“……”
  “我会还的。”
  刃低下头,被阴云笼罩的思维似乎清晰了一些。
  不知为何,每次接近郁沐,他的魔阴身症状就会好转很多,无论多么汹涌的情绪都会被一股无法触碰的浪波抚平。
  郁沐:“要还的话,就先努力记起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的吧。”
  刃闭上眼,脑中支离破碎的记忆如同掠影,怨恨、怅惘、痛苦交织,没过一会,额头就浮了一层细汗。
  他在战栗,整个身躯颤抖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这时,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并不算温暖,只是掌心有少许温度,指腹残留药物的苦涩味道,那味道无比清晰,如同一条坚韧不断的细线,悬住了他的魂灵。
  “想起了吗?”耳边的声音平淡、冷静,忽然逼迫他睁开了眼。
  刃像是解除了什么开关,块垒分明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急切地呼吸,空洞的双眸亮起一点光来,紧接着,几声滞涩苦痛的喘息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肩膀抖动,笑得令人汗毛倒竖。
  郁沐见状,立刻伸手,罩住了刃的眼睛。
  刃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不喜欢太开朗的病人。”郁沐认真道。
  刃的喉结上下一滑,唇线平直,神情看上去相当冷冽,过了一分钟,他握住郁沐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拽了下来。
  握紧郁沐的那双手手很凉,因为病理性因素,有些许颤抖。
  郁沐好心地给他取了个暖手袋抱着。
  “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身上有孽物的味道。”待刃稳定下来,他开口道,只是声线不太平和,听起来怪吓人的。
  “药王秘传?”
  刃摇了摇头,否定郁沐的推断,掷地沉声:“是倏忽。”
  “所以你就和对方打了一架,把自己伤成这样,还堕入了魔阴身。”郁沐纠正他:“而且倏忽已经被腾骁将军杀死了,就关在幽囚狱底下。”
  “我没记错。”刃蹙眉。
  “魔阴身患者口中的实情大多不可信,你身上这些证据,也没那么有说服力。”郁沐点了点刃身上的伤口:“虽然这些伤口很古怪,但你还活着。”
  “因为丰饶杀不死孽物,这具躯体也不是能被轻易斩杀的,我所寻求的死亡只有,只有他能带给我……饮月君……”
  刃发出癫狂的喘息,他喉间溢出间歇的笑声,不断重复着:“死亡何时而至,饮月君……”
  郁沐飞快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不许复读。”
  别把隔壁浴缸里的家伙叫醒,最重要的是,别真死在他家里了。
  刃的声音消失了,他眼中的阴戾逐渐退去,这次,过了好几分钟,他才以动作向郁沐示意自己没事。
  得知了伤势来源,郁沐心里的猜测有了落实,便重新拿起剪刀,沿着刃手肘的袖口缝线剪开,刀尖触到了一个硬块。
  他揭开袖口,发现抵住剪刀的是刃手上戴着的臂鞲。
  那臂鞲由珊瑚金和兽革打造,在无数次生死之战下仍然保持着完好无损的姿态,只是表面多划痕,手指摸上去还能隐约感受到余温。
  是游龙臂鞲,持明巧匠的造物,成双之物可相互感应,凭着这只臂鞲,刃能隐约定位到另一只臂鞲的主人。
  只是现在,这份作用似乎暂时失效了。
  “可以取下来吗?”郁沐低垂眼帘,手指捻着臂鞲的红绳,征求刃的意见。
  “随意。”刃的话语相当简短。
  取下臂鞲的瞬间,郁沐不经意地松了口气。
  危机解除。
  纵使知道臂鞲的效用应当被屏蔽了,但他依旧担忧刃察觉到什么,提剑把家里房子砍成两半。
  毕竟,那臂鞲的另一只,就属于浴缸里的那条持明。
  这两个人打起来,他家绝对一眨眼就会被夷为平地。
  将臂鞲放在一旁,郁沐拆下刃手上的绷带,掌心中央,横亘着一道深刻的疤痕。
  那道伤疤似乎被撕开又愈合了很多次,新肉的增生连着旧伤,实在触目惊心。
  而比表面更糟的,是刃的手骨和筋脉——被反复碾碎又拼接,以至于郁沐按住对方掌心时,指腹下隐约触摸到的骨骼都不在理论上的原位。
  这位曾如天上星的天才工匠,已经再也无法拿起锻造锤了。
  “你在做什么?”察觉对方手指的落点相当有针对性,刃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郁沐更快地掐住了手腕——但这个动作也只是一瞬。
  郁沐无事发生地放开对方的手掌,回道:“检查伤势而已,闭上眼睛。”
  刃犹豫几秒,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郁沐按住了刃的胸口,那盘踞在伤口上的金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瞬间活跃地绞上郁沐的手指,还没等发起攻击,就被郁沐掐住。
  咔嚓。
  他面无表情,攥拳,不费吹灰之力地碾碎了掌中金线。
  缭绕在伤口上的金色光芒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丰饶赐福的血肉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没过一分钟,刃胸前的伤口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血痂。
  有一句话刃说的不对。
  丰饶是能杀死被丰饶赐福的孽物的。
  至少郁沐能。
  郁沐捻了捻指尖,分辨出了残留的味道——刃的判断没错,是倏忽无疑。
  再精确点说,是千分之一的倏忽血肉,加一点点别的东西。
  一点点,不该出现在仙舟上的东西。
  果然,麻烦事就像家里的蟑螂,只要发现一个,其余就会接连不断的出现。
  “好了。”郁沐拍了拍刃的肩膀。
  明明只是闭了一小会眼,刃看起来却目光空茫,仿佛刚刚睡醒,道:
  “我记起前段时间,我在追查一伙药王秘传,见到了你。”
  郁沐:“记起来是好事,就是注意措辞,不要说的好像我是药王秘传一样。”
  刃言辞反复:“不是,只是意外遇见你。”
  “是么,记得不要在公众场合和我打招呼。”郁沐眼皮子一跳,正色道:“我们的医患关系只限于这间屋子,从这里出去,不许自称我的病人。”
  刃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对郁沐的警告作出回应,他努力回忆了一会:“那天是晚上,我……但我遇到了镜流。”
  这个剧情,有点耳熟,好像听过。
  郁沐思索起来。
  “后来,景元来了,我就走了。”这句话,刃说得相当笃定。
  郁沐:“……”
  他知道这个剧情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这不就是他平白无故被镜流揍的那天吗!
  第14章
  “原来是你把景元引过来的。”郁沐的怨念化为实质,在刃头顶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