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许静则扫了眼来电显示,对大家一鞠躬:“抱歉,这是本次活动的赞助商来电,我必须得接,先失陪了。”
  许静则关上包厢隔音玻璃门,走到走廊尽头噪音才稍低了点,他用食指抵住左耳,在响铃结束前接了电话:“喂,爸。怎么了?”
  许静则没有听到身后另一间包厢的关门声音——秦惟宁穿着服务生制服,拿着酒水托盘从那间包厢里走出来。
  秦惟宁再一次地望见了许静则的背影,又迅速反应过来许静则在与谁进行通话。
  第13章
  秦惟宁稍侧了身体靠住走廊墙壁,侧前方正好有一盆绿植将他身影遮住了大半,他听得很清楚:
  “爸,嗯,你说。”许静则停了停,背影看去像做了个深呼吸:“不是说好了明天你回家吗?说突然有事是什么意思?”
  “我妈她连明天的菜单都定好了,她准备了多久你知道吗?我过不过生日无所谓,你至少也该回家看看我妈了吧?你有多久没回来了,你每天忙什么抽一天时间回家都抽不出来?”
  “什么叫不和我说是为了我好?别把我当小孩糊弄行不行?”许静则有些难以抑制的愤怒,秦惟宁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回复,可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行,咱们都摊开说吧。”许静则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快,好像不想让这句在嘴里停留多久一样:“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家了?你要是有,我就和我妈一起过,不打扰你,等成年了我去找家报纸登报断绝关系,行吧。”
  “……”
  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嘈杂,音调也高了八度,还掺杂了几句辱骂词句。许静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接电话的动作保持了很久,最后沉默着把电话挂了。
  秦惟宁发现许静则的肩膀在抖,他意识到许静则在哭。
  看到讨厌的人过得很差,秦惟宁理应感到开心,原来安琪私人会所真的有天使存在,肯送他这一份意外之喜。
  许静则低声骂了句“我操”。他发现自己没带纸巾出来,他的泪腺又太过发达,不要钱一样地往外涌,他用手背蹭了几遍也没用。
  许静则甚至有些超然地想,要是他的眼泪是石油,那阿美莉卡的战机估计已经起飞了。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又把他逗笑了,他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视线模糊,眼睛酸胀。
  这么直接回包厢肯定是不行的,许静则只能试图在模糊间辨认卫生间的方向,先去洗把脸冷静冷静。
  他一边摸着墙一边朝前走,走廊的灯又暗又乱,黑白格的地毯更犹如迷宫,许静则先迈出一脚,另一脚却没紧跟着触到地板,于是他下一句“我操”就更加真心实意,中气十足。
  有人结结实实地拉了他一下,那人的小臂紧贴着许静则的手臂,许静则再触碰到对方隔着西装马甲传递来的体温。
  保持着这个动作安静几秒后,对方突然开口:“许静则。”
  许静则又是一句“我操”,但这次是在心中。三次同样词语,声调重音不同,意思就大相径庭,这就是中文的玄妙。
  “前面包厢是空的,你跟我来。”秦惟宁说。
  许静则真应该拒绝,可他似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跟着秦惟宁走了。
  许静则像触了电一样把手立刻从秦惟宁的手里抽出来,秦惟宁有些疑惑地回望他一眼,说:“你可以扯着我的衣角。”
  秦惟宁带他来的包厢是个中包,就在许静则庆生那间的隔壁,还能听见那边摇响铃扯嗓子嚎的声音。
  许静则在背对门那侧坐了,感觉自己有点像在做贼。
  隔着茶几,秦惟宁甩过来一包纸巾给他,许静则擦擦眼睛,视野终于恢复高清。
  他看见秦惟宁穿着服务生的西式制服,头发抹了些发蜡向后梳去,许静则莫名像提前窥视到了秦惟宁二十几岁的样子,一个成熟冷漠的精英人士。
  假如那套西装制服更加合身面料不是化纤,秦惟宁手里也没有拿着酒水托盘的话。
  尴尬间许静则率先开口:“你在这打工啊?”
  秦惟宁抬起头望了许静则一眼,回答得很平静:“不是。我来做青年志愿者。”
  许静则心中刚升起的那句“谢谢”又凭空消失,他很真诚地问:“你不考虑去健身房散打班什么的兼职吗,还能学点保命的本领。”
  秦惟宁好像还真的思考了一秒,说:“那万一得罪了客人,不是会被打得更惨。”
  许静则点头承认秦惟宁所说有理:“……也是。”
  这场景原本应该很窘迫:流眼泪的许静则和在私人会所打工的秦惟宁,似乎都不该被熟人撞见,因为不够体面,不够保有自尊。
  可也许正是因为两人都是这样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反而将之前那点敌意冲淡,像彼此分享了不能为天光所见的秘密,反倒滋生出默契。
  许静则是会更感激一些,因为秦惟宁本可以掉头就走装作没看见他。他对秦惟宁突然而来的友好举动产生困惑,可他又知道两人关系绝没有到可以剖白询问的程度。
  生活不似游戏般简单,可以直接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度。生活里更多时候两人的好感度条相距甚远,因此滋生出许多痴男怨女社会新闻。
  不过也正因如此,许静则可以把自己泛着粉色的好感度条再埋得深一些。
  “其实你可以申请学校补助。”许静则突然说。
  秦惟宁觉得许静则那点高高在上的何不食肉糜症候群又发作,他略带讽刺地回问:“怎么申请,把别人的名额挤走吗?你是觉得我的人缘还不够差?”
  “那你不想去十九班,是不是也是觉得自己会把别人挤走?”
  包厢的气氛骤然凝结,秦惟宁用指节轻轻敲着茶几玻璃桌面。显示屏上闪烁着“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的标语,在秦惟宁鼻梁间投下一片阴影。
  许静则意识到自己过界,找补般拿起麦克风:“咳,当我没说。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唱歌?”
  “这包间没开唱歌时间。”秦惟宁说。
  许静则又讪讪把麦克风放下,再度找不到事情好做。俩人一起隔得很远坐着,坐看“拒绝黄赌毒”。
  此情此景之下,再尴尬也不会尴尬到哪里去,许静则索性说了个明白:“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你其实对别的同学不会那样。……我感觉,你有时候好像特别讨厌我。为什么?”
  秦惟宁这时发觉许静则其实并不迟钝,可他不打算对许静则解释,他自觉没那个必要。沉默了会,他用另外一个话题回问:“为什么要把你的那杯给我?”
  秦惟宁是在那杯奶茶洒落在地之后察觉,许静则的手里和他一样是空的。许静则没理由给所有人订唯独落下自己,那么事情的真相就不难被猜到。
  秦惟宁看到许静则的睫毛急剧抖颤了两下,眼神有点茫然,又有点不知所措。加上他刚刚哭过,就显得有点可怜。
  虽然许静则一点都不值得被可怜。
  “你可怜我。”秦惟宁替许静则先一步回答。
  秦惟宁要在很久以后才会发现自己这个答案错得离谱。并要在更久以后他才会坦率承认,自己当时的敌意有一小部分由“自卑”组成。
  “我没那个意思。我的行为动机就和你不想看到我丢人把我带到这来差不多。当然这也得看对方接不接受,反正我接受度是挺良好的,你要是误会了我以后就改改。”许静则说的同时心想:纯属扯淡。可除了扯淡以外,他也没别的说辞好说。
  隔壁应该是王胖子点了首《精忠报国》,开头一句“狼烟起江山北望”七个字里有六个没在调上,人家背上刺“精忠报国”流传千古,这厮显然只能刺“好汉饶命”。
  班级群里多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人戳许静则私聊聊天框:“去哪里啦,蛋糕到了快过来切蛋糕了。”“许总,她们不逼你唱歌了,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秦惟宁没对许静则的这句话作出回复,他腰间的服务生呼叫器先响了,那头催他去给别的包厢送果盘酒水。
  秦惟宁站起身来走向门口,许静则就坐在原位望着秦惟宁的身影,欲说还休。
  秦惟宁在门口转过头,眼睛半隐没在黑暗间:“你不走?”
  许静则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留下来赖着不走的理由,他也跟着站起来:“眼睛好像还有点胀,我去洗把脸。”
  秦惟宁没再说什么,抬起手指了对面方向:“那边直走。”说完他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许静则洗完脸后还在卫生间洗脸池前磨蹭了一会,他爸给他发了条短信,大意为不能回来,许静则应该反省自己说话的态度。
  许静则把手机又扔回裤袋没回这一条,望向镜子里还沾着水珠的脸,一切又恢复如常,他哭过的事情不会被人发现。
  他冷静地想该怎样粉饰太平向林奕开口,不为别的,只为他和他妈还都需要靠着他那个不知所踪的爹过活,许静则需要等到自己翅膀硬了才有资格谈人格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