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惟宁没来得及调低音量,于是只能看到许静则的嘴一张一合,以及有几缕湿头发垂下来黏在许静则的额前。另外就只剩下无处不在的薄荷味儿。
  秦惟宁扫了眼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瓶子,上面写着“衣物除味剂,消除包含烟味在内的多种异味”,下面画了两片绿色叶子图案:
  清爽薄荷味。
  第7章
  许静则喉结微动,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
  他意识到自己因被秦惟宁注视着而紧张。
  许静则直到现在才发觉,直接送衣物除味剂实在是件没过大脑的主意,秦惟宁没准会觉得他多管闲事,或许还会觉得此举有挑衅意味。
  秦惟宁依然是右手撑着下巴,眼神从瓶子上收回,再落到许静则的脸上,眼神不置可否。不过许静则觉得,“拒绝”这个选项在秦惟宁头脑中逐渐占了上风。
  “你要抽烟呢我不拦着,这属于个人自由,要我说你还不傻,知道找个僻静地方抽,但是土主任那鼻子跟缉毒犬差不多,他从走廊里一过就闻得到谁抽了烟谁没抽,你就当帮我个忙,别被记过连累咱们班,行吧?”许静则先发制人,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段。
  不过若是王胖子在场,就知道许静则此刻在心虚。
  有的人心虚是说不出话,许静则心虚的时候是越说话越多,且说着说着就往别人身上扯。
  秦惟宁敏锐地找出关键词:“土主任?”
  “哦。”许静则单手摸了摸自己头发,作补充说明:“王主任,没头发,就是土主任。”
  秦惟宁的嘴角往上一抬,许静则的心就同时跟着抬起来;
  他再一低头,拿起除味剂瓶子朝许静则一递,许静则的心就沉了下去。
  “我闻不见哪里有味道。”秦惟宁注视着许静则的脸,“你帮我喷吧。”
  许静则半张着嘴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好。”
  许静则扭开喷瓶卡扣,秦惟宁把身体转过来,正对着许静则。
  秦惟宁穿得单薄,校服厚外套里只穿了件衬衫,许静则低下头,自觉是对着衬衫乱喷了一气,直到觉得实在是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好了”。
  秦惟宁什么也没说,把身体又转回去。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好像讲了个笑话,全班都跟着哄笑起来。许静则压根没听清那笑话是什么,跟着合群地笑了两声,借着尾音侧过脸问秦惟宁:“你不说句谢谢?”
  秦惟宁听懂了老师的笑话,目视前方,反问道:“不是帮你个忙吗?”
  许静则“啧”了一声:“当我没说。”
  秦惟宁于是也不再说话了。
  晚课很快挨过,放学已接近九点,铃声一响,几十秒内人就四散一空,留下轮值的值日生打扫教室卫生。
  许静则正好当值,和几个女生一起把教室扫得差不多了,许静则放回扫帚,道:“行了,我收尾吧,你们先走,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其他人自然喜笑颜开,背起书包说“谢谢许班,那我们先走咯”,很快就只留下许静则一个。
  许静则打扫结束后走回自己座位,从最后一排座位往前看,满教室尽收眼底。
  每张桌子上都或多或少堆着几本书,更有优等生直接在桌上放了个简易书架,题册卷子满满当当;只有秦惟宁的桌面空空荡荡。
  许静则蹲下去从桌膛里掏没看完的小说往书包里塞,塞完了忍不住偏头去看,秦惟宁的桌膛里一沓卷子码得整齐,只字未动。
  这些老师好像也心照不宣,多了这么一个人也就多印一份卷子,可秦惟宁交不交作业都无所谓。
  就好像秦惟宁只是误入二十班旁听,停留几天就要到期离开一样。
  在老师影响之下,班级同学也逐渐如此默认。
  许静则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不是可惜,也不是惆怅,他自认和秦惟宁关系没到那种地步,只是简单地有点不是滋味而已,待到秦惟宁离开以后,不出三天这点滋味就要烟消云散。
  许静则背上书包,关灯锁门。满走廊漆黑一片,万径人踪灭。
  他走到楼梯拐角,忽然在这种“不是滋味”的引导之下,鬼使神差地拐进了那间废弃教室。
  废弃教室的窗台上有个东西折射了外面的灯光,微微一闪。
  许静则快步走过去,发现那东西是个烟盒,烟的牌子许静则没听过,他从烟盒质地判断其价格低廉,格外地有害健康。
  他爸许天很是开明,甚至有时开明得过了头:他觉得抽烟喝酒都是常事,只教育许静则不许碰那些便宜的,杂质太多,比起身体,那点小钱都不算什么。
  许静则不知道这种论断是否科学,他拿起烟盒晃晃,发现里面还余下一根,有被拿过的痕迹——被拿出来,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再被放了回去。
  他透过窗户向外看,此处视野正好对着篮球场和旁边的观众坐席。
  篮球场上空空荡荡,晚走的女生正从观众席旁穿行而过,隔着玻璃传来一阵略有失真却依旧青春正盛的笑声。
  许静则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蓦然扩大,又消散了。
  他捏了捏烟盒,把它揣进裤兜,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静则用钥匙开了家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林奕调低了电视声音,探头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许静则换着拖鞋头也不抬:“今天值日。”
  林奕“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许静则换好了鞋,拿着书包一阵风似的刮上楼去:“晚安啊,妈。”
  林奕抬头朝楼梯上喊:“许静则,你是不是又没穿厚毛衣?冻感冒你就老实了,你每天这么折腾要给你们班哪个小姑娘看啊,哪天带回来让我帮你掌掌眼——”
  许静则从楼梯上一探头,笑得纯良无害:“我是‘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热血青年,不穿厚毛衣不是它不够美观,主要是我不冷——
  “不过您下次别和我姨妈一起去买衣服了成吗,我姨妈那审美好像卡在千禧年前夜再没更新迭代过,你看我那外甥女都被她折腾成什么样了,您就忍心让我也一起被摧残了?”
  林奕张张嘴,被这么一打岔后直接忘了话题该从哪儿接。
  紧接着许静则又从包里掏出个宣传册,宣传册从楼梯上做了个自由落体,精准掉进林奕手中,许静则道:“妈,小区里新成立了个合唱班,你也去试试,名我都替你报了。”
  “哦,满屋子退休老头老太太的合唱班,你妈我有那么未老先衰吗?”林奕没好气道。
  “哪能让你委屈做普通一兵,我说你是正经师范学院音乐科班毕业,人家要请你去做声乐指导的,记得去啊,妈,本周五准时报到。”
  “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我看你高考怎么办!什么时候模拟考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模拟考试还早着呢——今天衣服不用洗了,我再穿一天!”
  林奕捏着宣传册,想笑又没笑,心想自己养出来个预备役联合国主席,管得比太平洋还宽。
  许静则身上有股莫名其妙的“老大”气质,林奕时常区分不出来他俩到底谁辈分大。
  这种气质往古代说叫侠义,在近代多子女家庭里往往出现在长子长女身上。往现代看近乎绝迹,珍稀程度堪比大熊猫。
  林奕一直没想过,许静则能生出这个气质,大概率是因为她这个为娘的迟迟没有独立成熟过,当爹的又缺位到仿佛这个家里没有“爹”这个位置。——等她想明白这回事以后,也已经为时已晚。
  她此时只是茫然地不清楚这点近乎赤诚的操心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像全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长成个好人,却也不要太好。
  如果要选择“我负天下人”还是“天下人负我”,有的人会选择后者,而他们的妈通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慈母之心莫如是。
  许静则虽然操心惯了,却也还没到懂得慈母之心的年纪,他把门一关,从校服裤兜里把烟盒取出来,锁进了书桌旁的抽屉。
  次日许静则依然没穿厚毛衣,提了个墩布以作掩饰,往隔壁十九班门口一杵,扬手道:“哎,眼镜儿,过来过来。”
  正在早读的学霸兄好似被点名要去铲除唐僧师徒的小妖怪一般,伸出食指满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过来。”许静则自认表情和善。
  许静则许大少爷的名声早已墙内花开墙外香,只是“墙外香”的未必都是好名声。
  学霸兄忸怩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蹭过去了,还安慰自己“教室里有监控”。
  许静则双手撑着窗台沿,往走廊窗台上一坐,将墩布扔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块。
  学霸兄视线跟着那张一百块一起移,又赶紧作坚贞不屈状:“无功不受禄。”
  许静则觉得好笑:“谁跟你说无功了,我钱多烧手没事闲的?你们班最近印的那些卷子作业有多的吧?去,都给我拿一套一模一样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