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女生,浅绿色的发带绑了个侧麻花辫,垂落肩头,汗水打湿额边碎发,锁骨将两条细肩带凸起,那细带就这么轻松吊起下方的烟青色薄裙,整个人逆着夕阳的光,蓬乱又生机勃勃的,连那绿色的发带都像新发的枝桠,明亮映在光中。
  方才还喧闹的人此刻都作鸟兽散,树下又静悄悄的,只有路边偶尔传来车声。
  裴允乐还没搞清楚原因,直到那女生把手机屏幕凑到自己眼前。
  屏幕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不少,那些细痕像是从字体上蜿蜒生出来的——你是姓裴吗?
  裴允乐眼里的怒火此刻转变成十足的警惕,居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她没搭话,视线在对方脸上逡巡。
  大抵是看裴允乐迟迟不说话,女生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又摆了摆手,挥动的指缝把光分割成几片,映在裴允乐黑色瞳孔中。
  意思很明确——不能说话。
  裴允乐又回头看了一眼榕树下的几个木凳,后知后觉她就是那些人嘴里的哑女。
  “你要做什么?”也许是出于一点惺惺相惜,她说话的语气软了一些。
  少女飞快打下回答:[接你]。她动作停顿了一瞬,又补上后面一句话:[你知道你要去谁家住吗?]
  裴允乐蹲在地上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那家叫什么,只知道那个老太姓刘。”
  她突然觉得这幅场景就像是自己刚从牢里放出来,还要对上信息才能被人认领接走。
  “哎哎哎!”
  这女生看起来瘦弱,臂力倒不小,一弯腰就把在路边睡着的行李箱给提了起来,裴允乐瞳孔地震,这箱包材质就是合金,本身就自带重量,里面又塞满了两个空间的衣服,重得让人戴痛苦面具。
  “我自己来拉吧,谢谢、谢谢啊。”裴允乐扯着嘴角,连忙从女生手里夺回来拉杆。
  两人并肩站着,裴允乐才发觉自己比对方高了半个头,她不免得半垂下眼去看那人,此刻不如方才逆光,暖光迎面照来,大概是傍晚余热未消,女生的脸上透出两抹色,像是青苹果上的红晕。
  闷热膨胀的空气里,其中夹杂着一缕清新,裴允乐想到青木瓜的味道。
  那宛如山路十八弯的导航此时涌上心头,裴允乐一把抓住女生的手腕,“我们俩是要走着去吗?”
  女生摇摇头,手指指向不远处,裴允乐随着那圆润的指尖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白色小车,看起来有些灰扑扑的。
  郁闷一天的人此刻终于是轻松了不少,仿佛今日的苦难就要结束了。没想到这女生还挺有钱。
  两人越过马路,直直朝着车走去,裴允乐虽有个大箱子当累赘,但内心总得是雀跃一些的,走得稍快,她走到后备箱,手才刚碰到车,便看见从主驾驶位下来个人,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看。
  懵然间,身后传来启动的轰隆隆声,裴允乐下意识往后看去,看见女生长腿一跨,已经坐上轿车……后的三轮车。
  那红色小三轮倒是很干净,车身甚至还反着光。
  “啊,啊?”裴允乐才松了一时的眉头又拧了起来,眉心竖出凹陷,目光呆滞。
  见她迟迟不动,还以为是行李箱太重搬不上去,女生利落地跳下车,半佝着背,握着行李箱把手,双臂一提,在空中划出一个曲线,“哐当”一声。那大东西就这么顺利的放在内角去。
  裴允乐吞了一下口水,喉间滚动。
  “那什么,你叫什么名啊?”
  女生回过头来,一双眼清凌凌的,像是水缸底的黑石子。这次她没有现场打字,而是打开了备忘录,里面赫然显着三个孤零零的字——陈青棠。
  哑女,小卖部老板,陈青棠。
  断断续续的信息在裴允乐的脑子里连成了一串儿,她看着那行李箱,又在这串信息里补了一个:惊人臂力。
  第2章
  从榕树进来,才算是真正进了平顺,这儿虽落后,流水桥影,但也彻底远离了喧嚣、繁忙。裴允乐睁着眼,看着这错落交叠的白墙黑瓦,高高地堆起来,阻绝掉热气与光,即便在夏天也是涌动着潮湿与阴凉。
  羊肠巷子虽窄,却也能容进这辆小三轮,她们沿着河流驶向南边,越过蹲在石阶上洗衣的女人,任凭流水浸着鞋底。
  不知哪里又传来他人的怒声,“不准往里面倒东西,小心挨下游人的骂,你妈怎么教你的,你谁家……”
  这声怒骂直冲天际云端,也划进裴允乐的耳膜里,震得她耳朵疼,她翻了个坐姿,顺带给了个白眼,到底是乡下的,讲话声音总是这么大,吵死人。
  屁股隐隐传来痛,肩胛骨也被硌得作疼,她弯起指节,往前面敲,催促顺着金属传进陈青棠的耳里。
  “我说,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腿都坐麻了。”
  陈青棠正专心开着车又冲出一条巷子,她又不能吱声,只能摇摇头。
  裴允乐不耐烦得在车上再度翻个身,已经七点了,这时候她应该约着几个狐朋狗友出去吃饭,而不是在这儿被押送犯人一样,还有几个孩子往她这儿看来,甚至还追着车屁股跑。
  裴允乐为表友好,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皮笑肉不笑,然后对他们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屁股又遭遇几个无情的颠簸,残枝勾着一轮弯月当灯笼,车终于停在一个铁门前。
  裴允乐四肢都要被抖软了,从车上颤颤巍巍跳下来,看着陈青棠敲了敲门,发出厚重沉闷的音色,随后直接推开了门,那敲门更像是给里面住的人提个醒。
  入眼的是一个小院儿,地上的鹅卵石铺出三条小道,四个角落都放满了花,红的粉的,艳的淡的,通通都夹杂在一起,院子中间有一方小桌,没放任何东西。
  裴允乐一转头,不知道撞到什么,头上铃铃作响,抬头一看,是一个风铃,但音贝高,吓得她立马远离这个东西。
  陈青棠跟她半步的距离走在前面,裴允乐凑过头上跟前,“那个刘奶奶住哪屋啊,我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什么的。”
  陈青棠勾了她一眼,双手合并放在侧边下颌。
  裴允乐扁嘴,不亏是老年人,这么早就睡觉去了。不过这也好,还是别以现在这副样子出现在老人面前,她们大多传统,万一给自己留个坏印象就很麻烦,毕竟现在寄人篱下。
  一楼很空旷,正面只放了一个供台,香炉上的香烧掉半根,将过往云烟都埋葬在灰下。这儿没房间,不住人,偶尔放些杂物,也许是这儿挨近河,总透着一股阴凉,大晚上让人忍不住打个冷颤。
  裴允乐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就住在陈青棠旁边。
  房间虽不大,但很是整洁,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以外再无其他,她用指腹擦过桌面,指腹很干净,连半点灰色都没沾染上,想来是主人提前打扫过。
  [衣柜里还有被子,如果晚上冷,可以拿来盖,都是干净的,别担心。]
  陈青棠放下手机,指了指一旁的柜子。
  裴允乐倒是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从小到大热得跟个大火炉一样,就算是冬天,那手也能捂出汗来,裴母总笑着说这大概是老天奶给的礼物。
  但是相应的,这老天又给了另一份大礼,总是让裴允乐难以启齿,她有天气综合征,别人都是下雨了关节痛,她倒不是,只要一下雨,哪怕是40度的高温,她也能冷得要裹被子,那股冷意是从体内深处爬出来的,难忍也无解,除非抱着什么暖和软绵的东西,睡一觉之后就好了。
  现在她只能祈求这儿少下点雨,要不然……这周围又阴冷,再加上下雨的体寒,估计能活生生折磨死自己。
  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觉得手臂痒,上手挠了几下,又在上面施加了一个“十”字封印,一条藕臂就留下一片红肿的印子。
  “你们一般是几点起床啊?”裴允乐喜欢睡懒觉,所以她准备先问清楚。
  半晌,也没等到那个手机屏幕递上来,她纳闷地转过身去,这房间里哪还有那抹烟青色倩影。
  裴允乐喃喃自语:“这人,什么时候走的。”
  她也顾不上这点小事,从包里掏出充电线蹲着身在房间里找插板。
  眼睛扫视着角落,最终一片青蓝色闯进视线里,陈青棠正拿着蚊香站在她身旁。
  蹲了有点久,裴允乐腿有点麻,她一个起身没起来,反倒是一屁股往床上坐了上去。
  跟在人家身后这么久,裴允乐此刻才真正和她面对面,仔细看清她的眉眼。
  昏黄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上,散出暖黄的光,那光被陈青棠立体的眉眼分割成好几片,晦暗地落在她如玉的皮肤上,她的唇角是微微扬起的,故此,裴允乐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笑还是没笑。
  夜间有风徐徐吹来,裴允乐的小腿痒,那是陈青棠的裙角有些不安分,被风提起来就这样大胆地勾在自己的腿上,布料滑腻。
  但是陈青棠本人却不知,只是把蚊香递给裴允乐,举手投足之间,只有利落,毫无暧昧与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