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洛洛老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但她始终盘膝坐在一堆杂草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白色囚服上深红色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洛洛。”
  赵安柏蹲在她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听见这句熟悉而又轻柔的呼唤,林洛洛的身子不由地抖了一抖,她抬起眼皮快速地扫了他一眼,仍又闭上了。
  “洛洛,你饿了吧,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赵安柏将食盒里的饭菜和酒一样一样摆在狱卒送进来的一张小方桌上,语气轻缓柔软,跟以往他每次下了值给她带点心回家一样。
  林洛洛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渐渐从他手上移到了他的脸上。
  赵安柏瘦削的面庞极为苍白,眉头蹙成一团,深沉的双眼充满了痛苦和期盼。
  她想起林家出事那夜,在她的剑下,这双眼睛充满了同样的痛苦和期盼,就那么望着她,哀求她,他没有错,然而她别无选择,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她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条轻浅的泪痕。
  “我说过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走吧。”
  赵安柏倒酒的手顿了一顿,他放下酒壶,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音道:“洛洛,我知道你恨我那天夜里拦住你不让你回将军府,恨我拦住你不让你进宫去喊冤,恨我将你关在家里不许你去报仇。”
  “我不恨你,你没有错。”
  “我有错,”他半垂着头,身子往林洛洛面前倾去,压低了声音,“但是洛洛,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替林家伸冤报仇,你答应我,在那之前,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好不好?”
  四目相对,沉默许久,直到林洛洛将目光移开。
  赵安柏也不再去看她,回身将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放在她面前,又拿起筷子给她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来,吃菜。”
  林洛洛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饭菜,又抬头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与方才有了些微的不同,似乎多了一些坚毅和希望,又似乎多了一些难以捉摸的绝望和悲伤。
  她望着眼前的酒杯,温润的瓷白色小杯里盛着清亮透明的酒液,微弱的火光在上面落下几点金光。
  她已经几日水米未进,她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刺杀梁鸿于的,如今刺杀失败,林家谋逆大罪又多了一条罪证,她深知此番是活不了了,也不想活了,唯独遗憾未能在那天夜里回到将军府与神武军大战而死,那样至少黄泉路上还有家人作伴。
  “洛洛,吃一口吧。”
  赵安柏用筷子挑起一小块白米饭送到她嘴边,小声而又温柔地哄着她,跟平常哄她吃饭喝药时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神情。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活着才有希望。”
  她张嘴吞下米饭,一股微弱的暖意在肚子里漫延开来,冰冷虚弱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她抢过赵安柏手中的碗筷,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赵安柏安静地望着她,微弱的火光下,眼泪悄悄流了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计划开《鸿雁于飞》,感兴趣专栏可戳,欢迎收藏。
  文案如下:
  江湖女侠vs“病弱”王爷/不讲武德vs不择手段
  *
  初见时,他是半路冒出来的无用书生慕长风,双眼温和明亮,透着读书人特有的清澈。
  逃亡路上,他动辄拱手作拜,恭敬忐忑,一条小命全靠喊——女侠救命!
  再见时,他是江湖无人知晓又无人不知的鸣风公子,也是她所负血仇的“幕后真凶”。
  他欢欢喜喜叫她苏姑娘,她却毫不犹豫举剑,将他当胸刺穿。
  后来,两军对阵,成王败寇,他是成功夺位的安王爷,而她,成了弑君凶手阶下囚。
  他说:“阿九,做我的皇后,江湖归你,朝堂归我。”
  她默默摇头,“朝堂归你,江湖归江湖,我归我。”
  *
  一开始,苏九陌只懂练剑。
  后来,苏九陌只想报仇。
  最后,苏九陌想,做一只鸟应当不错。
  *
  阅读提示:
  1.高亮:正文be,番外he,介意慎入!
  2.女主江湖人,不讲武德,男主野心家,不择手段。
  3.江湖+朝堂,复仇+夺权,朝代架空,私设如山。
  第2章 失忆
  大兴四十三年,春。
  时序轮转,冬日渐远,春日渐长。
  四月的阳光,如流水一般缓缓流过世间万物,所经之处,春花烂漫,绿树成荫。
  文忠候府的园子里,一群衣裳鲜艳的女子正在趁着东风放纸鸢。
  几只色彩斑斓的纸鸢在蔚蓝的天空下缓缓飞着,其中一只精巧的小雀纸鸢独独飞得最高。
  底下拽着这小雀的女子个子高挑,皮肤白嫩,小小的圆脸跑得满面通红,明亮的杏眼紧紧盯着空中的纸鸢,一双小手灵巧地控制着那根细细的丝线。
  “啊!”
  一阵急风吹过,那只飞得最高的小雀突然挣断了线,直直地栽了下来。
  女子连忙收起手中的线轴,眼睛紧盯着往下坠的小雀,时前时后、时左时右地跑着,其他人见她的纸鸢断了线,也不再顾及自己的,纷纷跟着她跑了起来。
  于是原本好好飞着的纸鸢丝线搅成了一团,四五只纸鸢纷纷往下落,众人的目光跟随着它们最终落到了一棵槐树上。
  一群人跑到槐树底下,仰着头发愁。
  “让开。”
  方才那女子一把推开两个人,卷起宽大的衣袖,往粗大的树干上一跳,双手双脚同时抓住树干,随后左右手□□换,一步步爬了上去。
  底下的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尖叫,“少夫人,危险!”
  树干上的女子压根不予理会,很快就爬上了树顶,在一枝粗壮的树枝上缓缓站了起来。她折下一根树枝,将近在眼前的几只纸鸢打落了下去,她那只飞得最高的小雀远远地挂在树梢上,她伸长手臂打了几下,始终没能打着,纤薄的身子如同树叶一般荡了又荡。
  底下的人看得心惊动魄,其中一个胆小的已经吓得开始哭了起来。
  “别哭了,快去叫人。”一个年岁略长一点的女子大声喊道,立刻便有两个人往院子里奔去。
  “少夫人,快下来吧,打不到就算了。”
  底下的人喊得声嘶力竭,树上那女子却浑似没听见,她手中拿着那根树枝,眼睛却并没有盯着那只小雀,而是巡视着脚下的侯府大院。
  侯府占地面积约有百亩,七分院子,三分园子,南面正门临着宽阔的大康街,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西面紧挨着邻家的园子,没有开门;东面出门是一条小巷,小巷北通正元街,南通大康街,隔着小巷是一座三进小院,她知道,那小院也是侯府的,她生病那阵子就住那里。
  观察完这一切,她终于低头看了一眼底下又哭又喊的人,一扬手将树枝朝那小雀扔去,稳稳地将它打落了下去。
  她拍拍手,沿着树干坐下,随后双手双脚抱住树干缓缓往下滑。
  等她脚踩着地面时,一转身,一老一少两张严肃紧张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方才那些哭喊着的人已经退到一旁瑟瑟发抖。
  “爹,洛洛她人没事就好。”
  赵安柏眼瞅着他身旁的父亲、文忠候赵义嘉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小声劝解道。
  林洛洛毫无惧意,她知道,整个侯府,即便是赵侯爷,也不会忍心责骂她一句。
  果然,赵义嘉看她的眼神渐渐和缓了许多,这眼神,有无奈也有怜惜,更多的是怜惜,“都回去吧。”
  他说完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林洛洛心里也叹了口气,哪怕骂她一句也好啊。
  赵安柏上前来检查她是否有受伤,紧张而又无措的神情,就好像她是一只易碎的瓷瓶。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悦,推开了他的手,从丫鬟手中接过摔破了的小雀纸鸢,兀自往院子里走去。
  她已经厌倦了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厌倦了被整个侯府当瓷瓶一般保护,她不过就是摔了一跤,失了忆而已。
  所有人都因为她失去了记忆而怜惜她,但她从这些小心翼翼,从一些语焉不详,从她不被允许出侯府大门,从侯府四处存在的暗卫,从这一切里察觉到,她失去的或许不只是记忆。
  *
  摔破了的纸鸢被她丢进了后院厨房灶火里。
  赵安柏默默地跟着她从园子里走到后院厨房,看着她将纸鸢丢进灶火里,又默默地跟着她回到他们平常所住的侯府东院。
  她在大理寺牢狱里吃下那顿被下了失魂水的饭后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诊治的时候发现她其时已有身孕,但孩子已经无法保住。
  半个月后她终于苏醒过来,失去了所有记忆,在侯府东边的别院里养了两个月的病。
  她身体恢复后,除了偶发头疾,大多数时候都跟失去记忆前一样,每日想着如何玩耍如何寻开心,直到十天前为了她不能出府跟他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