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阎弗生从来都不信敬云安那一套推脱言辞,打两人初次见面到现在,他都认为他是在欲擒故纵,且随着越来越近距离的相处,他也越来越坚信。
  “好吧,”敬云安走回餐桌坐下,“那就……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现实会强迫了您……这样的魔头。”
  闻声,阎弗生玩味地看向他,“真好奇啊?”
  “嗯哼。”
  “那你猜猜。”
  敬云安眼睫轻眯,来回打量着他,“猜不出来。”
  阎弗生有点扫兴,“发挥下您大教授的聪明才智啊。”
  闻此,敬云安眉眼微转,手指下意识蹭在下巴上来回抚摸着,“我这人擅长逻辑推理,但超出逻辑的东西很难去想象,所以,像您这样的,还真是难猜。”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能想到的,不过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因为脾性太嚣张跋扈难以驯服,被放逐到国外历练之类的陈词滥调,其他的……还真猜不出。”
  听闻这话,阎弗生轻抿了下唇。
  “难不成,还真被我说中了?”敬云安有点不敢相信。
  “nono。”阎弗生冲他摇了摇食指。
  “就是说,”敬云安自己也不信,“您就别卖关子了吧。”
  阎弗生直起身子,向后倚在了靠背上,“你猜的,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沾边,我既不是大少爷,更没有养尊处优,甚至根本没有人会愿意管我,因为……我是个孤儿。”
  闻声,敬云安刚要伸出去夹菜的手一滞,脸上原本那副听故事的饶有兴味也瞬间淡了几分。
  “孤儿……”
  “嗯,”阎弗生脸上带了几分认真,“这世界上孤儿有很多类,有的是打出生就被遗弃了的,有的是长大却还不懂事时被丢弃了的,还有长大并懂事后被抛弃的。”
  “很‘幸运’,我是最后一类。”
  敬云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继续伸手去夹菜,“那你一定是碰到了好的养父母吧,所以后来才能出国。”
  “并不是,”阎弗生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难得显出了些凝重,“没有人愿意领养我,所以我后来自己跑出了孤儿院,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过上了边流浪边打工的生活,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虽然很苦,但很自由。”
  闻声,敬云安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把筷子放在桌上后,手在桌下微微攥起了拳。
  “难道你现在的生活不自由吗。”
  “自由,当然自由,不仅自由,还有很多钱,比那时候可是好太多了。”
  阎弗生笑得有些没心没肺,“说起来,还要感谢当时没人愿意领养我,感谢自己跑出了孤儿院去流浪,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打工的地方遇到……‘伯乐’,不会被他带出国,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阎弗生了。”
  听到这话,敬云安不知怎的,突然陷入了沉默,望着阎弗生的眼神也很复杂。
  “怎么样,和你想象的故事很不一样吧,”阎弗生重新拿起了筷子,“不必感到惊讶,还是那句话,谁还没被现实艹过。”
  阎弗生那吊儿郎当的混话,拉回了敬云安似要远走的神思。
  他下意识轻咳了声,也重新拿起了筷子,“确实很不一样,不过看你现在过得这么滋润,回头想想,未尝不激励人心。”
  “呵,”阎弗生不以为然,“激励不激励的,不过是叫在熬着的人知道还有另一些人同样在熬着而已,没什么意义。”
  说着,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你呢?”
  “什么?”
  “敬大教授难道就没有什么‘激励人心’的故事?”阎弗生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敬云安垂眸搅动着碗里的粥,“没有。”
  “啧,不是吧,”阎弗生无语地咋舌,“我都这样掏心掏肺地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句没有就把我打发了?好歹你也是个文化人,怎么也得礼尚往来一下吧。”
  敬云安仍旧不为所动,“我没什么故事,就是很普通的,像流水线一样的人生而已。”
  阎弗生眉头轻蹙了下,“那是怎么个流水线法啊,毕竟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普通可弥足珍贵的很。”
  听到这话,敬云安睫羽扇动了下,声音淡淡地说:“就,在父母的安排下按部就班的上小学,按部就班的上中学,然后在批评、激励与压力中考上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大学,再继续按部就班的毕业,考研,成为教师,日复一日地活着……”
  因为喜欢抽烟,敬云安朗润的声音里染了几分哑,加上感冒的浓重鼻音,竟莫名有些时过境迁的沧桑与坦然。
  以至即便嘴里说着如此寡淡的话,都让旁听的人像在品一首饱藏回忆触动情怀的老歌。
  阎弗生望着对面那人几无表情的面庞与眉眼,默默拿起了身前的汤碗,抿了几口放温的汤水。
  或许那些在很多人眼里看似寡淡无味的生活,恰恰是另一些人如何都求不来的珍贵人生。就像这一碗渐渐变凉的鸡汤,看似寡淡无味,甚至还有几分鸡肉本身的腥气,却是世间难得的滋补之物。
  阎弗生咽下最后一口,将碗清空。
  同样都是在说故事,同样都或多或少地掺着假,但敬云安终究还是和自己不一样。
  阎弗生咂了咂舌尖残留的汤汁,嗯……这味道,就像敬云安的故事。
  全是“叙述”,没有“自己”。
  第32章 手风琴
  酒会当天, 阎弗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到达九亭诗韵,停好车后,直接坐电梯上了楼。
  敬云安挂着丝毫不意外的表情,将房门从里面打开,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 转身往里面走。
  “你怎么还没收拾好?”阎弗生走进玄关,将房门随手带上。
  敬云安像是刚洗过澡, 头发还有些刚用过吹风机后的毛躁, 整个人姿态随意又散漫。
  “急什么,时间还早。”
  “再怎么早, 也就还有半个小时就得出发了,您难道就这样出门?”
  阎弗生从上到下迅速打量了一圈他的家居服。
  “就这样出门不行吗?”
  敬云安走到洗手间拿起梳子和一瓶喷剂,边梳头发, 边往头发上喷雾,几下就将原本微微毛躁的发顶梳得柔顺滑亮。
  “行,怎么不行,只要您觉得舒坦。”
  阎弗生走到洗手间,双手环胸地倚着门框,眼神玩味地看着在镜子前打理头发的人。
  敬云安丝毫不在意他的打量, 语气认真地说:“我当然舒坦了,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家居服,布料柔软, 款式大方。”
  听他这么说, 阎弗生下意识看向他身上虽然得体但怎么瞧都是睡衣的家居服,眉头不禁微皱。
  敬云安余光瞥见他的表情后,抿起了嘴角,“怎么, 嫌我这样穿出去丢你的人啊?”
  “怎么会呢,”阎弗生立时扬起眉峰,神情不甚正经,“你就是穿个大裤衩子出去,我都不会觉得丢人,就凭您这身段儿,这脸蛋儿,往谁跟前一杵都倍有面儿啊。”
  说着,他表情突然变得无比暧昧,“当然,您什么都不穿,就更有面儿了。”
  “哼,”敬云安轻哼一声,“只怕是我敢什么都不穿地出门,你却不敢带。”
  “不敢?呵,”阎弗生舌尖舔过下唇,“我还能陪你一块光着你信不?”
  这跃跃欲试的口气,敬云安笑起来,“信,您那三刀砍不透的脸皮,必须得信。”
  “那……”阎弗生站起身,伸手撑着头顶的门框,一只脚踏进洗手间,“您啥时候脱啊?”
  敬云安住处的面积虽然不算小,但洗手间面积不大,门口也不算宽敞,最多容纳两个人通过。
  此时阎弗生那高大的身板往那儿正面一站,双臂一撑,几乎就将外头的亮光给挡住了,没来由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敬云安抬手将镜子旁的开关按下,明亮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微妙的压迫感,和阎弗生朦胧飘忽的影子。
  他并未理会几步之外那人的调戏,只梳好头发后,将梳子放下,随手穿过柔顺的发丝,在后勺上随意地扎了个揪,又轻轻一绾,团成了个半丸子头。
  阎弗生不是没见过男人留长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扎辫子,甚至干他这行的有不少人都留长发,但是像敬云安这种即便扎个温柔的丸子头,却半分温柔不添,反而从侧面看愈发凌厉冷硬的,倒是不多见。
  明明散发时从正脸瞧还有些儒雅柔和的气质,这会竟从侧脸上瞧不出来一点。
  望着柔软的发丝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指下来回翻飞,几下便乖乖地团成圆包,阎弗生心里一阵风起云涌,忍不住在腹中嘀咕着:这表里不一的狐狸精还真是有够千人千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