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辈看我作甚?”衣非雪忽然问。
  求知欲心切的周老:“你难道……”
  衣非雪知道周老想问什么,莞尔道:“若想受挑拨,首先要有坏的情绪。本掌门这一趟捞的三只乾坤袋都装不下,心情好的不得了,看您老都觉得过分可爱,请问还有发脾气的理由吗?”
  周老:“……”
  明晦兰:“……”
  你在给别人发脾气的火油!
  衣非雪瞥一眼边上打坐调息的季禾,再看身旁尽在掌握的明晦兰,气定神闲。
  周老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衣掌门这是看孩子呢?
  只要他家崽崽没事,别人爱咋咋地?
  周老有点想笑。
  这衣非雪“恶名在外”,却有一点让人钦佩,就是护短。
  极端的护犊子,谁都甭想欺负他的人。所以衣家弟子在外溜达,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仗的全是衣非雪的势。
  所有的青年才俊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投身衣家,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所以每次开山收徒都热闹的仿佛群仙大会。
  周老道:“阴煞鬼气扰人心志,你定力之坚,叫周某人刮目相看。”
  衣非雪闻言,也正式看向这位身残志坚的老人家。
  入道前,他是一位教书先生。
  虽有满腹经纶,治国伟略,奈何出身寒门,空无人脉,还得罪了主考官,考了几十次也没能高中。反而叫他见识了朝堂腐败,官员结党营私,心灰意冷之下放弃入仕,在私塾教书,后来机缘巧合下踏上的修仙之路。
  周老先生心怀苍生,忧国忧民,即便入了比朝堂更藏污纳垢的修仙界,还是本性难移。
  约三十年前某村闹妖,他单枪匹马的跑去除妖,救下全村三十几口老弱妇孺,自己险些被邪祟分食,至今身上肌肤都坑坑洼洼的。
  二十年前某派招揽义士,他义无反顾的跑去报名,然后瞎了一只眼睛。
  十年前,某家族小女儿被邪修掳走,他又又又身先士卒,然后就剩一条胳膊了。
  逢人提起,老先生就两个字:“值得。”
  以终身难愈,每到阴气旺盛之日就浑身疼的残躯,换三十多个非亲非故的老弱病残,值得。
  没了一只眼睛,他无所谓说:“我还有另一只眼睛啊,能看东西就行。”
  丢了一条胳膊,他还是无所谓说:“我还有左胳膊啊,能拿剑能画符,够用啦!”
  衣非雪深吸了口气,呼出:“周老先生也很叫人钦佩。”
  尽管老头子爱管闲事,爱指手画脚,爱自以为是的叨逼叨,操心不怕烂肺子,但衣非雪并不讨厌他。
  或许看出衣非雪的真心实意,这让周老有点受宠若惊。
  衣掌门的话还是相当权威的,得他一句“好”,足够拿到整个中土吹三年的。
  世人对衣非雪亦正亦邪的做派颇具微词,褒贬各不相同,而在周老看来,他从不认为衣非雪是个坏的。
  少年虽说话难听,桀骜轻狂,但真性情可贵,比那些虚与委蛇装腔作势的人强多了。
  周老看着衣非雪,在心里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说出去估计没人信,衣非雪就第一个不信。
  医者见过最可怜的孩子,所以会很宽容地看待每个孩子。老师见过最优秀的孩子,所以对孩子总是很严厉。
  衣非雪是他见过的第二个最优秀的孩子。
  第一个是明晦兰,可惜……
  爱才如命的周老心痛难当,折了一个明晦兰,就剩衣非雪这根“独苗苗”了。
  衣非雪一战成名的珍贵瞬间,他未能亲眼见证,却也不难想象少年红衣浴血,披荆斩棘的英猎身姿。
  听目睹者事后讲述,当年的环琅宛如地狱,城中近四万人被困,受邪祟侵体痛不欲生,自残自毁者比比皆是。后又爆发疫病,暴乱,失去神智和希望的人们自相残杀,哀鸿遍野,天愁地惨。
  就在那万念俱灰的绝望之际,万千飞丝染着金芒,将所有邪祟与污秽尽数搅碎湮灭!那不满十岁的少年身披万丈灵光,从无数恶念堆积的屏障中冲破飞出,势不可挡!
  他救了让自己饱受折磨的城,救了数万人。
  自那以后,人们对不祥之子的口诛笔伐渐渐弱了。
  不过衣非雪并未趁此良机让自己变得众口皆碑,流芳百世。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我行我素,弄得天下人爱恨交加。
  周老忍不住再看衣非雪。他站在屋檐下,暗光中,衣色明艳,映着如玉面容愈发的白皙明亮。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只穿鲜艳颜色的衣服。
  亲友越要他低调,他就越招摇。
  天道要他夹起尾巴做人,他偏要做睥睨九霄的神!
  周老道:“你去神庙拜过了?”
  “周老明知故问。”衣非雪似笑非笑道,“那个剑修跪地忏悔自扇耳光的时候,您不是在场么。”
  周老一阵无语,心说这是承认之前用“永寂”的那个高手就是你了?
  那人狂扇自己一天一夜,打的满口牙全掉了,本就长得一般的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行吧,倒也敢作敢当,还十分理直气壮。
  “老先生想说什么?”衣非雪心想周老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死板固执的老古董,替他说道,“我不配进神庙,不该去扶曦面前晃荡碍人家眼?”
  周老却是轻笑一声:“环琅只是扶曦尊者的故土,而你是环琅的再生父母。”
  衣非雪怔住。
  周老望向神庙的方向:“你不配,谁配?”
  第34章
  睫毛长的有些遮眼, 衣非雪眨了眨:“您可真会给我戴高帽。”
  天上是浓雾,看不见神庙。
  大街小巷也冷清的渗人。
  衣非雪看向前方,周老下意识顺着望去, 是风思君一行人来了。
  衣非雪的目光落去别处,顺手把季禾从地上薅起来:“进屋。”
  “啊?”季禾正蒙着,就被衣非雪推进堂室, 然后衣非雪和明晦兰也进去了。
  随手选择的地方刚好是家客栈。
  有房子不待, 搁外面吹西北风?
  众人仿佛才受到启发,纷纷就地选择房屋进去休息。
  更有不少聪明人抱大腿,嬉皮笑脸的求衣掌门庇护。
  客栈足够大, 容纳几百人不成问题,况且身处阵中, 抱团总比分散开要好。
  衣非雪没想到风思君也进来了,领着风家弟子和一些求风家庇护的修士, 在客栈南侧角落歇息。
  有人忐忑不安,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恶阵中陷阱无数, 还是破阵出去比较踏实, 实在不行强攻呗。
  咱们衣掌门不就发表过金字玉言吗,说“照着书本上的知识一步步破阵解题,那是弱者才不得不采取的繁复方法。而强者,一秒解决。”
  啊——从前觉得衣非雪口出狂言离经叛道,现在越琢磨越觉得是真理耶!
  结果衣非雪回了句:“静观其变。”
  显然这个答案不是大家想要的,于是又向明晦兰求助。
  明晦兰就温和多了:“诸位英杰稍安勿躁, 总得等内息平稳了才好破阵。”
  众人只好按耐住。
  但关于此阵是个什么玩意,还是忍不住问一问明宗这位嫡系少宗主。
  明晦兰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只说:“此阵只见雏形,还需再观察。”
  又有人问了句什么, 明晦兰没听,目光牢牢黏在衣非雪脸上。
  他进客栈,除了不想在街上喝西北风之外,也是身体不适,需得坐下来调息。
  明晦兰握住衣非雪的手:“怎么了?”
  手很凉,像一块冰。
  衣非雪转头看他,正想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衣掌门,是你屠的魔龙?”
  衣非雪从陷入恶阵起,神魂就有隐隐的不舒服,但因强悍的修为支撑,倒也不耽误什么,可随着在阵中越来越久,神魂的钝痛感就越来越强烈,逼得他不得不时刻以灵力镇压。
  身体不爽,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儿去:“难道还是徐掌门你?”
  说话的那位正是自诩怀才不遇、为了家族殚精竭虑、折腾半辈子却空忙一场、最后不得不跟头猪一样生孩子简直毅力可嘉的徐家掌门人,徐甘来。
  徐掌门别的本事没有,沾花惹草哄女人给他生孩子的本领在中土称第二,北域都无人敢喊第一。
  也不知他有啥能耐,估计是长得英俊吧!硬件儿摆在那,再加上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甜言蜜语,连哄带骗,放眼半个灵墟大陆内,只要叫得上名号的女修基本都跟他有过一腿。
  可惜时运不济,徐掌门拼命播种,后代子孙却没一个争气的。现在徐家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登名在册的儿女能组成好几支蹴鞠队,关起门来打比赛热热闹闹;私生子更是数不胜数,可惜在“四世家”的地位始终稳定保持倒数第一,从未动摇。
  人们当面不说,背后可没少议论徐掌门以生儿育女来“曲线救国”,以及取名叫苦尽甘来也没卵用的“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