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兰公子,你怎么……”季禾舌头发僵,“你当真……”
  努力几次也没说明白话,最后的声调甚至有些哽咽。
  芝兰君子的美名冠绝整个灵墟大□□海之内皆有他的迷弟,所以即便在中土,仰慕明晦兰之人也多如过江之鲫。
  而且季家和明宗关系匪浅,从前明晦兰也偶到寒亭做客,寥寥几次相处,季禾深切欣赏明晦兰博古通今的才学和怀瑾握瑜的品德。
  天骄折腰,怎能不叫人惋惜?更丧心病狂的是还被……
  “衣非雪欺人太甚了!”季禾双眼发红,痛心疾首,看清明晦兰手里拿的披风,更是怒不可遏,“他就这么作践你?”
  明晦兰轻描淡写的一笑:“怎会是作践,这是我应尽之责。”
  季禾被那故作坚强的笑容刺的心如刀绞:“兰公子。”
  衣非雪嫌殿内闷热出来透气,刚好看见廊下说话的两个人。
  衣非雪慢走两步,索性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靠在柱前。
  只听明晦兰语气真挚的说:“他花钱买下我,供我吃穿,又为我医病,他不嫌我修为尽毁形同废人,留我做奴仆,给予我栖身之所,自然是恩重如山。”
  季禾气急攻心:“你糊涂啊!他给你吃穿给你治病就是为了日后羞辱你折磨你,你是什么人,他怎敢——”
  “他在季家做事十多年了吧?”明晦兰突兀的开口,看向殿门前洒扫的下人。
  季禾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跟不上趟,听见明晦兰说:“他端茶送水干粗活就是理所应当,我却能被大家鸣不平,为何?因为我明晦兰是不同的,可他也是世上独一份的人,仅此一人一魂,和我一样都是唯一的,那凭什么我就金贵了?”
  季禾脸上一热,瞠目结舌,被心悦诚服四个字浇灌的无地自容。
  明晦兰果真无愧芝兰之名,是实实在在的君子,真真正正的圣人。
  圣人?衣非雪手指无意识的勾着发尾玩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有一说一,他最佩服明晦兰一点,就是惨遭家中巨变、从荣光万丈的天之骄子跌落成苟延残喘的草芥,却没有心性大变,更没有成邪堕魔,依旧霁月清风,皎皎独华。
  还有心思跟季禾讲大道理,为季家粗使下人发声呢!
  自从跟明晦兰相识以来,衣非雪就觉得这货虚伪。
  满嘴的仁义道德,金光普照的,别人骂他,他还之以礼,别人害他,他以德报怨,死后不化出一筐舍利都对不起他悲天悯人的慈善心!
  明明是被衣非雪当奴隶报复,却自己找了个“恩重如山感动世界”的完美隐情——都把衣非雪听感动了。
  该说他是正人君子,还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逼?
  傻……兰公子回来了,将披风仔细的盖在衣非雪肩上。
  然后绕到衣非雪身前,双手分别拿起披风左右两侧的领绳,修长灵巧的指尖轻盈一勾,一叠,一系,一朵漂亮的蝴蝶结在衣非雪胸前绽放。
  “好了。”明晦兰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还尽善尽美的将蝴蝶结摆正一点,抚平。
  衣非雪半阖着眼看他,正巧明晦兰抬起眸子。
  彼此的目光不期而遇。
  人靠衣装这四个字并不适用于明晦兰,当初穿着染血的破衣烂衫都能叫衣非雪一眼认出来,更何况现在衣着得体,即便是最素的粗布麻衫也难掩丰神俊朗的翩然仙姿。
  他和当年那个素衣高洁,总是目含春风暖意的明宗嫡长公子并无不同。
  只有细探方能察觉他重伤过后再难恢复的羸弱之体,以及那存不进丝毫灵力的枯涸金丹。
  月光皎洁,晚风轻拂。
  明晦兰目光闪动,看见两三粒细雪落到衣非雪乌黑的发顶,他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想帮忙摘去。
  却在距离头发仅半寸的时候,被衣非雪一巴掌打开。
  “干什么?”他的目光警惕,冰冷,发狠。
  明晦兰怔了下,余光瞥见上方“寒亭殿”三字匾额,恍然回忆起什么,收回了手。
  明晦兰解释道:“有雪花。”
  雪花很沉吗,我能被压断脖子还是怎么着?
  衣非雪咬牙,可恶的回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撞得他两侧太阳穴钝痛。
  该罚!
  衣非雪尖酸刻薄的冷笑一声,看着明晦兰发号施令:“不是要给我倒洗脚水吗,去倒。”
  第3章
  衣非雪没等太久。
  明晦兰端着洗脚水进来时,衣非雪刚脱了外襟,只穿一件浅色的内衫靠在美人榻上翻书。
  明晦兰把铜盆放到塌前,距离掌握的精准,衣非雪伸脚就能泡进水里。
  “水温正好。”明晦兰说。
  游记相当有趣,衣非雪目不斜视,只抬起一条腿给明晦兰。
  明晦兰会意,为他脱掉脚上白色的袜子,再将裤腿卷到小腿肚,烛光映的肌肤光洁如暖玉。
  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一双脚既没有老茧也没有伤疤或是胎记,凹凸有致的骨骼勾勒出美妙的曲线,是一双完美无瑕的玉足。
  明晦兰五指捏着,纵使心无旁骛,也不得不赞叹皮肤细腻滑软,比新生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衣非雪未动声色。
  他最最自信的就是自己这身皮囊,从脚趾到头发丝全都拿得出手。
  并非他孤芳自赏,而是整个灵墟大陆公认的,据传妖王孔雀在看了他的画像后,当夜就剃了尾巴,再也不开屏了。
  这也是衣非雪唯一“没有悬念和争议胜过明晦兰”的地方。
  当然论皮囊好看,明晦兰也只败给衣非雪一人而已。
  莫名其妙的,衣非雪想起初见时的情景。
  三年前,季家掌门过寿,衣非雪提前半月到的寒亭,在市集上吃吃玩玩,品尝本土的特色美食,准备继续下一家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了明晦兰。
  当时衣非雪站在蜜饯铺子前挑果脯吃,之所以被迎面走来的明晦兰瞬间吸引目光,是因为他有着区别于中土人的异族长相。
  少年眼窝深邃,睫毛浓密且长,细看他的眼瞳是神秘的银灰色,唇峰分明,和人谈话间轻启轻合,宛如丹青大师绝妙的一笔勾勒。
  察觉到被人注目的视线,少年好奇的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银灰色的眸子闪过一抹明丽的灵光,好似阴潮发霉长满苔藓的墙根终于被阳光照耀。
  那唇边浅露着温润微笑,如同清泉荡漾朵朵涟漪,穿透驱壳,润泽灵台。
  直到人走远了,衣非雪还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如此惊为天人的神采风姿,纵使无人介绍,衣非雪对他的身份也有八成猜测。
  果不其然,后来在季老爷子寿宴上得到证实。
  明晦兰,北域三宗之一、明宗的嫡系长子,他素未谋面却积怨已深的死敌!
  原来是福泽深厚的祥瑞之子,难怪区区一颦一笑,就具有那么大魅力。
  可恨!
  天道宠儿,身披万丈华光被前拥后簇,人们宛如最虔诚的信徒瞻仰神明一般,前仆后继。
  而他这个厄运之子独自坐在殿内一角,无人问津,更甚者避之唯恐不及。
  更可恨!
  初次接触,是明晦兰主动的。
  他走出熙攘的人潮,直奔衣非雪。
  芝兰君子雅正端方,眸光深远,笑若春风:“明晦兰,日月明,韬光养晦的晦,芝兰玉树的兰。”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明晦兰的笑让衣非雪犯膈应。
  其实明晦兰只是单纯的想跟与自己齐名的天才修士认识一下,但衣非雪扭曲的认为他此举是在耀武扬威。
  尤其是明晦兰被众星捧月,而衣非雪这边孤零零的,更被衬托的他有点可怜。
  所以这是被明晦兰可怜了?
  笑话!
  衣非雪冷飕飕的道:“大名人还用得着介绍,整个灵墟谁不知道你?”
  估计明晦兰没想到自己会被怼,有点懵,但很快就勾唇笑道:“是了,景阳衣家的少掌门,惊才绝艳,名冠中土,在下早已久仰大名,自是无需多做介绍的。”
  衣非雪一下子被整不会了。
  而且明晦兰那句“景阳衣家”也提醒到衣非雪,出行在外不仅仅事关自己,也代表着家族的脸面。
  于是他勉为其难,不咸不淡的说了声:“衣非雪。”
  “非雪?”说话的是明晦兰的弟弟,一脸好笑的问,“不是雪是什么?”
  衣非雪懒得搭理他,忽然听明晦兰说道:“清客。”
  明晦兰:“‘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衣少掌门名非雪,表字清客。”
  殿外红梅开得正艳。
  少年一袭夺艳的红衣,长发半扎半披,发尾随风浅荡,凤眸睥睨,清冷桀然,凌寒独自开。
  衣非雪眨了眨眼。
  明晦兰宽袍广袖,素色高雅,宛如昆仑仙山最纯澈的一股灵泉。
  他从头到脚也并非全都让人讨厌,至少长得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