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陆小满的头发被蒋轻欢一点点吹干,她的颈子上还残留着蒋轻欢指腹的温度。蒋轻欢放下吹风机满意地揉了揉陆小满蓬松干爽的发丝,很好,她终于不再是那个雨天里总是一身湿漉漉的执拗少年。
  蒋轻欢关掉卧室顶灯躺到床上掀起被子一角,陆小满像只乖巧的猫儿一样顺从地蜷在她身边。蒋轻欢的手覆盖在陆小满生长出一片红枫林的位置轻轻地揉啊揉,揉啊揉……
  阿雨背后的红枫林和陆小满身后的红枫林在蒋轻欢的意识里渐渐重叠,她好怕自己变成像父亲一样遇事只会动手的可悲大人,她好想锁起那个像魔鬼一样冲动可怖的自己。
  “小满,姐姐爱你。”蒋轻欢停止手上的动作将陆小满拥入怀抱。
  “谢谢姐姐爱我。”陆小满温热的呼吸像条丝带似的缠绕蒋轻欢脖颈。
  “小满,我们从今天起隐秘地相爱吧,爱情这种事不一定要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蒋轻欢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沦为面目可憎的大人,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和父母一样可悲。
  “好啊,那我们就谈一段隐秘的恋爱,只要我爱你,你爱我就足够,我们的爱情不需要旁人做观众。”陆小满体贴地化解了蒋轻欢那段话中的不近情理之处。
  “乖孩子。”蒋轻欢爱怜地揉捏陆小满的脸颊,她多想把陆小满揉进自己的身体,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一直在一起。
  陆小满将蒋轻欢揉捏她面颊的手包进掌心又摊开,探出半边身体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你在研究我的掌纹?”蒋轻欢好奇地凑到台灯下方,两个人头挨着头,肩挨着肩。
  “我在看姐姐的手有没有受伤?”陆小满手指在蒋轻欢掌心上游走。
  “小傻瓜。”蒋轻欢刮陆小满鼻尖。
  “姐姐,如果下次生气找个工具打吧,千万不要伤到你拉小提琴的手。”陆小满闭着眼把脸凑到蒋轻欢手掌前蹭了蹭。
  “傻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爱自己呢?”蒋轻欢伸手关了台灯,她在月色下亲吻陆小满的额头。
  蒋轻欢很想问陆小满是不是心里很委屈,她很想向陆小满郑重地道歉,那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所有一切一切都被她揉和在那个晚安吻里,她希望陆小满能够懂得,懂事的孩子一定会懂得,懂事的孩子什么都会懂得。
  那天之后陆小满和蒋轻欢在阿雨面前刻意表现得关系十分冷淡,父母与初中班主任在阿雨内心腐蚀的孔洞就像是一笔巨额贷款,陆小满和蒋轻欢需要用漫长的一生去偿还。
  蒋轻欢去外地演出的时候陆小满偶尔会乘车跟去那个城市,她们在陌生城市的酒店里终于能回归情侣的身份,因为平时太过压抑,所以释放时潮湿而又热烈,潮湿得像是一场迟来的春雨,热列得想把彼此揉碎。
  蒋轻欢有时会觉得自己与陆小满像是在偷情,陆小满却表示她对着一切并不介意,只要能和蒋轻欢在一起,即便偷偷摸摸她也愿意。
  那年秋末蒋轻欢从海都演出回来发现家里住着七名年仅十几岁的少女,客厅里铺着一排睡袋,玄关鞋柜旁东倒西歪地躺着七只五颜六色的书包。
  “阿雨,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这是陆小满的房子吗,我们姐妹两个都住在这里已经很过分了,你邀请客人来家里之前必须得和房主打招呼。”蒋轻欢找了个借口将阿雨叫到门外商议。
  “姐姐,她们都和我当年一样……”阿雨脸上丝毫没有歉疚。
  “你的意思是?”蒋轻欢屏住呼吸等待答案。
  “她们和我一样都是因为无法持续送礼被老师霸凌的孩子……”阿雨补全了那段话的后半句。
  “所以呢,所以你要怎么做?”蒋轻欢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想收留这些和我处境相同的孩子,我想重回过去拯救当年无助的阿雨……姐姐指望不上,我只能指望自己。”阿雨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蒋轻欢的心。
  “我出钱给你另外租个住处吧。”蒋轻欢不想阿雨进一步占据陆小满的家,陆小满现在已经活得像个隐形人一样,她无论如何都得为陆小满保住一方天地。
  “你还是那么偏袒她?”阿雨拧着眉头反问蒋轻欢,她目光里赤裸裸的恨意已经无法掩藏。
  “阿雨,你一直以来都在针对陆小满,别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三天之内会给你的朋友找到新住处,我保证她们会住得比现在舒服。”
  蒋轻欢并不反对阿雨帮助那些处境相同的少女,如果阿雨因此能内心得到治愈,如果那些孩子因此不会重走阿雨的老路,那么阿雨目前所做的一切自它有存在的意义。
  “蒋轻欢,我猜你是借机也想让我和小时一起搬走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陆小满还藕断丝连,我现在收留这些孩子不止是为了自己,同时也是为了给你一个向童年的我赎罪的机会。”阿雨因蒋轻欢想为她们另租房子的事大发雷霆。
  “我……向你赎罪?”蒋轻欢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跌入“失格姐姐”的深渊。
  “嗯,你要向童年的我赎罪,你错在把音乐理想摆在了第一位而不是我这个妹妹,你错在当爸爸向我施暴的时候没有奋不顾身挡在前面,你错在只顾着练习你的破烂小提琴忽略我日渐阴霾的情绪,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推动我犯罪的帮凶。”阿雨终于将她心中郁积多年的埋怨和盘托出。
  “那么我呢,阿雨,我只比你大两岁却要在你面前承担母亲的角色,这样对我很公平吗?你以为我很享受做姐姐吗?你以为我很享受扮演母亲吗?
  你知不知道这种身份对我来说就是千金的重担,我从小到大都被这个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你知道我多想摘掉这根挂在我脖子上二十几年的锁链吗?
  你为什么不让爸爸妈妈赎罪?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折磨我与陆小满?为什么?
  难道你不是仗着我心里在乎你这个妹妹吗?
  难道你不是仗着出狱后我对你百般纵容吗?
  阿雨,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欺负姐姐?”蒋轻欢泪流满面地质问对面怒容满面的阿雨。
  那是她们姐妹俩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交谈。
  第37章
  ●rec
  狱警:3104204号,现在请面向镜头向观众做自我介绍。
  阿雨:我叫蒋轻雨,大家习惯叫我阿雨,我是陆城人,初中肄业,人生中两度进入监狱,第一次是作为杀死初中班主任魏舒华的从犯,第二次是作为陆城体育场师生爆炸案的主犯。
  记者:你是陆城知名小提琴家蒋轻欢的妹妹?
  阿雨:蒋轻欢在血缘关系上的确是我的姐姐,我们姐妹自小关系不合,我俩与其说是亲人,倒不如说是陌路。她从小到大一心一意扑在音乐事业,每日沉醉练琴不问世事,我们姐妹之间的交集还不如学校里的普通同学,我认为她从亲情角度上来讲并不算是我的家人。
  记者:你十二年前作为从犯协助范青哲杀死班主任老师魏舒华出于什么动机?
  阿雨:我出于报复心理,大抵是班主任发起的欺凌次数太频繁,行为太恶劣,我已经无法做到在别人扇我左脸的时候体贴地递过右脸,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极端不可取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记者: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极端不可取?
  阿雨:我为此搭上了我自己烂泥一样的人生,但是我这滩烂泥对于搭上自己并不后悔。
  记者:陆城老百姓普遍认为班主任魏舒华对你们的霸凌罪不至死,对于广大群众的这种观点你怎么看?
  阿雨:孩子的世界很小很小……家长、同学、老师占据了整片天空,老师的霸凌意味着世界的坍塌与背离,陆城老百姓说霸凌同学的老师罪不至死,那么他们自己在生活中遭受到霸凌时又如何自处呢?
  难道那些可笑又可悲的成年人不痛恨在工作中摆出高姿态欺压自己的领导吗,那些仗着自己手中握着一点点权势就在最大限度为难别人的角色,难道真的不应该受到一番刻骨铭心的惩罚吗,我的存在就是悬在这群烂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记者:你觉得自己是“英雄”还是罪犯?
  阿雨:我当然是罪犯无疑,你提及“英雄”二字是想刻意捧杀我吗?我的字典里“英雄”二字永远留给那些无私无畏的伟大牺牲者,我请你在接下来的谈话里不要随意玷污这两个字。
  现实生活中违背法律的人必然是罪犯,我所做的事就是实打实犯罪并非何等壮举,我无意美化自己的行为。现下作为罪犯的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审判,心甘情愿地等待执行死刑,我的内心平静,毫无怨念。
  记者:你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和魏舒华的女儿纪小时谈恋爱?
  阿雨:那天我在夜场看到纪小时被人调戏便出手替她解围,我当然知道她恨我,但我不认为她会对我恨之入骨,她母亲毕竟是可以把每排座位按周计算卖给学生两千元的狠角色,魏舒华任职期间打聋了无数学生的耳朵,包括我,我们班许多同学身上都留下了一生无法祛除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