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记忆中父亲母亲每每离开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回头,只有大我两岁的姐姐每次分别的时候会这样依依不舍地回望着。
  我自小便贪恋姐姐时常盛满各种复杂情愫的眼神,父母离婚之后姐姐每每望向我时眼中温暖、关怀、纵容、爱怜交融在一起,令她的眼神比年纪还要成熟上几分。
  “你跟我走吧。”安青华的嗓音在姐姐离开之后重新恢复了冷淡。
  那天教室门口的走廊不知何时变得如同山中隧道一般深远,安青华挺着肚子优哉游哉踱在前头,我似个犯人一般战战兢兢尾随在安青华身后。
  两个人走到教室后门安青华蓦地停下脚步,踮起脚尖贴近班级后门的四方玻璃窗子盯了几秒,霎时喧闹的班级宁静得犹如水面。
  隔一会安青华如同国王巡视一般心满意足地背着手出现在讲台前,我站在与安青华相隔半米左右的讲台另一面。
  “咳。”安青华清了清嗓子,目光庄重地巡视一番,台下因新生到来泛起的一波骚动立马被安青华的气势镇压下来。
  “我们班今年转来了一位新同学,时雨,大家掌声欢迎。”安青华压低嗓音故作深沉地向台下的同学们介绍新生。
  “时雨,你去坐到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廖俊龙你往左边挪一挪,这几天你们先将就着看一套课本,过几天我领到新课本再通知你。”安青华老佛爷扬起腕指了指教室最后面唯一一个空位,于是我便在众人注视之下穿过课桌之间狭窄的过道来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廖俊龙傻笑着向左挪了挪椅子,我成为后三排唯一一名女生。
  第一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一位风趣儒雅的年轻男士,白衬衫西装马甲,三七分头,言语行为皆十分绅士。
  绅士很快开始讲课了,廖俊龙的桌子上也没有课本,便嬉皮笑脸冲身旁的许宁借,许宁晃晃手中的课本冲廖俊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一排的男生们见状一起哄笑起来,绅士只是见怪不怪地抬头看了一眼。
  遭了,看不大清黑板,绅士写板书的时候我发现前面几排男士似乎太过人高马大,如若想要看清黑板相当吃力。
  “看不清黑板就得让家长找老师花钱去买,2000向前调整一排,回头跟你家里说一声就成了。”廖俊龙好心教给我这个班级里的潜规则。
  “2000一排?我之前的学校每学期都是按个头大小在走廊排队分配座位。”我压低嗓音告诉廖俊龙。
  “你也说了,那是你之前的学校,你看见安青华的肚子了吧,圆滚滚的,像不像貔貅?那可都是我们爸妈的血汗钱灌满的。”廖俊龙一边转笔一边咧着嘴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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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第一节课是安青华的英文课,安青华简单讲过语法之后便按照座位排序让大家一个接一个朗读课文,每个人一小段,班级里极为安静,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朗读,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不过轮到第三排,我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明天我要考今天我们学习的课文,你们必须一字不落的给我背下来!”安青华如同屠夫一般俯视着讲台下待宰的少男少女们。
  “好。下课。”安青华合上课本慢悠悠地踱回办公室。
  同学们炸开锅一般一边笑闹着一边飞奔出名为教室的牢笼。
  那天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得安青华一定会抽到自己背诵,尽管自小我便是一个从未拥有过第六感的孩子,可是那天感觉异常强烈。
  那天回家之后我便用自己的零花钱去新华书店里买来一整套课本,疯魔一般地站在床上对着墙壁反反复复背诵那篇英语课文,姐姐见我如此用功,时不时地端来果汁给我润喉,第二天早起时床头摆着一盒喉片,姐姐向来如此贴心。
  果然如我所料,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安青华眯着眼在一众同学之间找到了我,眼神兴奋得简直犹如一只老鹰寻找心仪的猎物。
  “时雨,你来!”安青华叫我的名字。
  我只好在众人注视之下走到讲台上叽里呱啦地完整背完了全文,中间因为过度紧张短暂停了两度,不过又很快地接上。
  “好,非常好!”待到背诵结束之后安青华冷着脸带头鼓掌,同学们也跟着安青华鼓起掌来,我强撑着发抖的腿一步步走回座位。
  “下一名,杨哲。”安青华唱曲儿一般吆喝出另一个候选者的姓名。
  杨哲磕磕巴巴地背出了第一段,第二段努力好几次都接不上来。
  “杨哲,转过来。”安青华平静地吩咐。
  杨哲听话地转身面向安青华。
  “啪。”安青华扬手给了杨哲左边脸颊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随后在右边又补了同样响亮的一掌。
  “滚一边站着去吧,下一个。”安青华如果刚打完一局拳击似的一边晃动着手腕一边开始寻觅下一个接替者。
  “钱浩,上来!”钱浩迈着大步摇摇晃晃地跨上讲台。
  “啪。”钱浩的脸在一分钟之内挨了两记同样响亮的耳光,我偷偷地打量周遭的同学,发觉他们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如果今天没有背出课文会被如何对待呢?想到这里我不免后背一凉。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挺着肚子的小个头女子才是这个班级真正的王。
  她沉静,她暴虐,她站在食物链顶端高傲俯视着大家。
  孩子们就是她脚下渺小卑微的蚂蚁。
  孩子们的尊严可以随时被剥夺践踏。】
  第15章
  “轻欢姐姐,这本书的内容你还喜欢吗,情节对于你来说会不会过于幼稚?”陆小满念完第一章 担忧地问沉浸在故事之中的蒋轻欢。
  “不会,小满,你听我说,这一点都不幼稚,我很喜欢,我平时不去外地演出的时间你就给我念这本吧。”蒋轻欢喂陆小满吃了一颗宽心丸。
  玻璃鱼缸里的热带鱼换过水之后撒着欢儿的游,蒋轻欢取过蒋小书手中的《断鳍》哗啦哗啦地翻了两页,随后又若有所思地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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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蒋轻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凌晨三点下床打开电脑搜索作者“纪时雨”的笔名,关于作者本人网上的介绍也是相当简短,只是说纪时雨自幼爱好文学,现居国外,《断鳍》是纪时雨的首部作品。
  屋漏偏逢连夜雨,恼人的偏头痛也跟着一起凑热闹,卧房抽屉里的止痛片只剩下空盒子,蒋轻欢趿拉着拖鞋去客厅的外套口袋里翻找。
  怀孕的小银鱼被陆小满放入一只盛着水的白色浅盘,浅盘旁放着酒精、滴管以及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剪刀,银鱼身体上横着一条刺眼的伤口。
  “陆小满!你给我住手!”蒋轻欢揪着后衣领把陆小满拎到一旁。
  “我在给小银鱼做剖腹产手术呀。”陆小满慌张地向怒气冲冲的蒋轻欢解释。
  “小银鱼现在已经死了,你看到没有?”蒋轻欢拧起眉头质问陆小满。
  “可是小银鱼的孩子们已经活了。”陆小满伸手指了指被放置在旁的另一只鱼缸。
  “陆小满,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事?我但愿你是在梦游。”蒋轻欢极具预见性地避过那双澄静得令人害怕的眼眸。
  “我一直没睡,我现在很清醒,轻欢姐姐,我知道我自己现在是在给母鱼做剖腹产手术,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啊……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陆小满亮晶晶地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困惑。
  “站墙角!”蒋轻欢重重叹了口气把脸埋在两只手掌中间,蒋轻欢此刻怕及了陆小满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双目一旦触及,蒋轻欢势必败在那样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之下,无条件的原谅,没来由的心软,原则尽失。
  “什么……”陆小满怀疑自己听觉出错。
  “我要你到墙角罚站!”蒋轻欢抬手指着墙角勒令陆小满。
  陆小满闻言似一只乌龟一般慢腾腾地挪到墙角。
  “转过去,背对着我。”蒋轻欢冲陆小满摆了摆手。
  蒋轻欢心中盛满不安,历史果然会重演,陆小满的青春期说来就来,虽然相比别人来迟了那么一点点,可登陆后的第一场台风便刮得如此猛烈。
  孩子们的青春期是一段自身疯狂生长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段孩童便蜕变成为大人,你们之间的距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蒋轻欢老早自阿雨身上总结出这一点。
  “轻欢姐姐……”陆小满试探着叫蒋轻欢的名字。
  “闭嘴。”蒋轻欢不想再听陆小满说任何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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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通明的房间内陆小满双手搭在裤线两侧脊背对着外面,蒋轻欢取过外套在口袋里摸出止痛片抠出两粒,整颗头好似要爆炸了一般。
  蒋轻欢一瞬间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有些陌生,彼时见到陆小满因为贪玩而无故杀生,蒋轻欢内心第一反应竟是想扬手去打陆小满,那种激动情绪下的原始反应令蒋轻欢对自己深处隐藏的本性心生畏惧,善恶两个自我在脑海中争斗,蒋轻欢几乎用尽全力才压制住那个蠢蠢欲动的邪恶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