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你等下可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被我识破是在吹牛,否则可就丢人啦!”蒋轻欢伸出指头去刮陆小满的鼻尖。
  自阿雨出事之后直到现在,几年过去了,蒋轻欢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世界照进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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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回到家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积水顺着墙壁底部的排水口潺潺流出。
  蒋轻欢洗过澡后裹着浴袍轻轻推开半掩着的厨房拉门,食物温暖的味道令蒋轻欢觉得眼前这世界真切了许多。
  闲置已久的厨房里传来铲子磕碰炒锅的声响,老旧的油烟机嗡嗡地发出刺耳的噪音,陆小满倒扣着棒球帽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忙活着,蒋轻欢记得阿雨最叛逆的那一年也喜欢这么反戴棒球帽,只是阿雨被蒋轻欢娇惯得自小没洗过一次碗筷。
  “你饿了吧,轻欢姐姐,别急呀,稍等一下下,马上开饭。”陆小满见蒋轻欢来到厨房漆黑的眼眸闪动了一下。
  “没想到你真的做得出来。”蒋轻欢看得出陆小满不是第一次做饭。
  “奶奶年纪大拿不动锅铲了,这几年家里都是我在做饭。”陆小满俯身抽出一只盘子熟练地倒入锅里的菜。
  长方餐桌上摆着泛着食物香气的四菜一汤,蒋轻欢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种家常食物了,这些年蒋轻欢每天的晚餐不是外卖就是泡面。
  “味道还习惯吗?轻欢姐姐。”陆小满像是个期待老师表扬的孩子一般扬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蒋轻欢的脸。
  “非常不错。”蒋轻欢回身取过调料瓶给热气腾腾的汤碗中撒了一点白胡椒,低头尝了一小口随后冲陆小满竖起大拇指。
  陆小满得到蒋轻欢的肯定心满意足地咧开嘴吧,欢喜得好似期末试卷拿到了一百分。
  蒋轻欢眯着眼睛打量面前年少的室友陆小满,心想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容易满足啊,那么简单的一句夸奖竟然乐得像花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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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来,陆小满不知不觉入住已有三个月,蒋轻欢惊奇地发现这三个月间自己竟然没有服用一片安眠药,体重增长了六斤。
  蒋轻欢之前太过清瘦了,每逢夏季穿起露锁骨的衣裙总会给人一种若不经风的错觉,如今的体重倒是刚刚好。
  陆小满作为室友实在太理想了,那孩子异常勤劳,平日里不仅分担走大半的家务,每逢周六日更是连厨房也不允许蒋轻欢踏入半步,蒋轻欢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么温暖的照顾过。
  因为父母自小不在身边,蒋轻欢又是家中长姐,自然承担起父母的角色,阿雨面前蒋轻欢一直似个大人一般硬是撑起一片天。
  可如今一切变了,面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上八岁的少女虽然言行间依旧会不自觉透露出难掩的孩子气,但却不知为何会令蒋轻欢生出一种先前从未有过的安全之感。
  可陆小满在蒋轻欢眼里终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成年人怎么可以被孩子这般照顾呢,蒋轻欢看着陆小满忙来忙去心里终是不落忍。
  第5章
  乐团团长范冬明送了蒋轻欢几条色彩斑斓的长尾巴热带鱼用来解闷,蒋轻欢下班后便到附近水族馆里挑来一只透明长方鱼缸并买了一些鱼食,陆小满光脚趿拉着拖鞋来来回回地给鱼缸消毒又添水,蒋轻欢则负责用捕鱼网将体积小小的鱼从原本的容器里捞出来,两个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傍晚蒋轻欢照旧取出小提琴在楼下练习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乐团团长范冬明曾评价《g小调恰空》是世界上最为孤独悲戚的乐曲,阿雨七八岁时爱听巴赫所作的《d小调恰空》,蒋轻欢在两者之间不知为何更偏爱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多一点。
  一曲终了,恍如梦醒,蒋轻欢抻了下胳膊俯身将小提琴放入琴盒,不经意瞥见陆小满露在楼梯拐角处的蓝白杠卡通拖鞋,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家伙一直悄无声息地躲在二楼转角处偷听。
  “陆小满,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吧。”蒋轻欢回身倒了杯酒抬手招呼偷听者。
  陆小满缓缓探出半个脑袋一脸不自在地揪揪脖子后的衣领,趿拉着那双白杠蓝拖鞋吧嗒吧嗒地晃下楼梯。
  “你妈妈对我说过你很喜欢小提琴,你要学吗?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免费教你。”蒋轻欢爱怜地揉了揉陆小满不知何时涨成一片粉红的脸颊。
  “我更偏向于去做一个小提琴听众,我在音乐上的资质有多少我自己了解,最近这段时间其实我每天都躲在楼梯拐角偷偷听你拉小提琴,既想离近一些又怕打扰到你。”陆小满捡起沙发上的四方靠垫掩住红潮未褪的面庞。
  “那有什么可顾忌的?大大方方听就是了,平时演出时数以万计的观众也得以平常心面对,何惧一个你?”蒋轻欢忍不住笑陆小满小小年纪太多顾虑。
  “轻欢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喝酒呢?”陆小满抱着暄腾腾的沙发靠垫懒洋洋倚在蒋轻欢一旁,蒋轻欢透过薄薄一层衣料感受到陆小满的体温。
  “因为酒有安眠的作用呀!”蒋轻欢自然而然地张口对陆小满撒了谎,总不能对一个孩子说喝酒是为了麻痹自己吧,蒋轻欢低头看着杯子中澄澈的液体暗暗地想。
  “每天临睡前吟一首小诗兴许也能达到同样的安眠作用。”陆小满垂眸思虑片刻之后甩开手中的沙发靠垫兴冲冲地建议道。
  “吟诗?如此风雅的爱好我恐怕做不习惯,不过要是你肯每晚念给我听,我倒是可以考虑试一试。”蒋轻欢存心逗弄面前一脸赤诚的小朋友。
  “好呀,好呀,没问题,那我就用念诗来抵扣每天听你演奏小提琴的入场券。”陆小满当即忘形地手舞足蹈起来。
  “试用三天,如果试用过关,容许你继续用念诗来抵每天独享我专场演出的入场券,如果不过关……那我就毫不留情地取消你独霸我听众席的资格。”蒋轻欢将手中的酒杯搁置到一旁一本正经地调侃陆小满。
  “轻欢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陆小满扬起那双满载热情与希冀的漆黑眼眸信心满满地望着蒋轻欢,言语间倒是认了真。
  “我亲爱的小朋友,请问今天要为我吟哪一首呢?”蒋轻欢眼见陆小满那副欢呼雀跃的纯真模样不免也心生期待。
  “啊?难道今天就要开始吗?”陆小满听到蒋轻欢当下提出的要求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后悔了?”蒋轻欢饶有兴致低盯着陆小满再次泛起红潮的面颊。
  “我才没有后悔!肃静!下面由我来献给蒋轻欢女士一首诗人纪伯伦的《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陆小满双手举起四方沙发抱枕挡住自己红通通的脸光脚站到蒋轻欢正对面。
  seven times have i despised my soul——kahlil gibran
  the first time when i saw her being meek that she might attain height.
  the second time when i saw her limping before the crippled.
  the third time when she was given to choose between the hard and the easy, and she chose the easy.
  the fourth time when she committed a wrong, and comforted herself that others also commit wrong.
  the fifth time when she forbore for weakness, and attributed her patience to strength.
  the sixth time when she despised the ugliness of a face, and knew not that it was one of her own masks.
  and the seventh time when she sang a song of praise, and deemed it a virtue.【1】
  陆小满粉扑扑的脚趾头不安地轮番抠着木纹地板,四方抱枕后面传来听感舒适极了的美音朗读,蒋轻欢平日里一向偏爱优雅内敛并且极富节奏感的英音,如今陆小满这慵懒随意的美式腔调竟也听得相当习惯,相较于传统意义上字正腔圆饱含深情的中国式朗诵,蒋轻欢更倾向于陆小满这种似对话又似讲述一般的自然朗读。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恰是蒋轻欢大学时候最喜欢的一首诗,过往人生中无论身处困境时亦或是云开雾散后,蒋轻欢总喜欢透过一遍又一遍阅读这首诗来审视自己。
  “朗读得很棒呀,陆小满同学。”蒋轻欢听罢朗读过后拍手称赞,随后又道:“明天我要听中文朗读,题材要比这首更贴近现实生活一点点,体裁不必拘泥于诗句,小说选段、散文……只要是你觉得能入眼便可,如何?”
  “当然没问题,为了赢得这张入场券我会拼尽全力。”陆小满光着脚丫噗通噗通地跳过一块块地板,似个淘气孩子一样扑到蒋轻欢身前。
  “小满啊。”蒋轻欢沉默许久之后低声唤一句陆小满的名字。
  “嗯?”沉浸在思索当中的陆小满闻声抬起头眸若清泉般地仰望着蒋轻欢。
  “你大概是上天派过来陪伴我的吧。”蒋轻欢目光顷刻柔软了下来。
  “不,我是循着你的琴声自己找来的。”陆小满把头轻轻一歪靠在蒋轻欢肩头咯咯笑道。
  第6章
  那晚睡梦中蒋轻欢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猫叫,疑心是那只常年混迹在陆城街区的负心白猫芦花回来了,只是人在梦魇中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