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猫儿,你醒了。蒋小帽这才注意到侧躺在地上的浅草。
  对不起,我总是这么任性。蒋小帽见浅草结束工作后竟留在这里陪自己,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猫儿,我知道你一直以来为什么难过,你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让青桥接连做出那两个决绝的选择,你想在我这里寻找到答案我的确是受青桥所托照顾青家老爷子,可是除此之外,我这个局外人并不比你对青桥了解更多,我在青桥的世界里只是个过客浅草用一种疼惜的目光望向对面的蒋小帽。
  你说的对,我忘记了,你只是青桥生活中的一个消遣,我应该去找对青桥了解更多的人打探。蒋小帽挥舞着言语的利剑直直刺向浅草心口。
  你你浅草如同中箭一般捂住胸口。
  再见,浅草,我不会再来找你了。蒋小帽起身离开浅草位于酒吧深处的秘密基地。
  蒋小帽因为青桥对青老爷子的委托而嫉妒浅草,那个狠心的人为什么不把青老爷子托付给自己?那个狠心的人为什么不为她留下一个生的念想?
  傍晚蒋小帽返回青家途中车子燃油指示灯亮起,便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拐到最近一家加油站。
  九五,加满。蒋小帽落下车窗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好嘞。那名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朗声回应。
  蒋小帽突然觉得这声音最近她仿佛在哪里听过,便抬起头仔细端详那名工作人员鸭舌帽下的侧脸。
  三弦?蒋小帽捏着口袋里的名片试探着叫出她名字。
  嗯?那名工作人员闻声猛地抬起头望向蒋小帽。
  三弦,你要不要过来和我解释一下昨天的行为?蒋小帽把头探出车窗追问面前一脸窘迫的三弦。
  这事说来话长。三弦红着脸挠头。
  那就长话短说。蒋小帽开口催促。
  短不了,稍等,我让同事帮忙请个假。那个家伙三步并做两步凑到一个同事旁边耳语两句,便从车后绕过来拉开门扑通一声坐进副驾驶位。
  蒋小帽载着三弦来到附近一处僻静的咖啡厅,三弦浑身不自在地脱掉了加油站配发的蓝色工作服,受冻似的蜷缩起肩膀,别别扭扭落座在蒋小帽对面。
  我其实不叫三弦。那个家伙率先开口。
  那你真名叫什么?蒋小帽问对面的人。
  我的真名叫四喜。那个家伙双手局促地摩挲着膝头回答。
  你爱吃四喜丸子?蒋小帽左手托着下巴问三弦。
  我才不爱吃什么四喜丸子,我是因为在家族的后辈中排行第四,父母才给我起了何四喜这个名字。那个俊气的家伙耐心地向蒋小帽解释她名字的由来。
  那我以后就称呼你四喜好了,四喜,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你昨天为什么要在安录明面前假扮《陆城晚报》的记者?蒋小帽毫无预兆地挥刀斩断无意义的寒暄,引领四喜回归正题。
  第17章
  蒋小姐,别误会我确实是一名《陆城晚报》的记者只不过在九个月前因为顶撞报社领导被停职反省。四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蒋小帽看她从前工作时的相片。
  既然你是记者为什么还要去加油站上班?蒋小帽伸手接过四喜递过来的手机低头翻看。
  四喜投入工作时身上散发出一股晨露般的清爽与朝气,她在一众无精打采的同事之中相当耀眼,她显然是生命力极强的人,哪怕仅凭一张匆忙拍下的虚化背影照,你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充实与对生活的热爱,她与蒋小帽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那只不过是我在停职期间做的一份兼职罢了,一方面是为了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填饱肚子,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间加油站的轮班制度是上一休二,我在这里每个月只需要上十整天的班,富余的二十天时间可以用来自由支配。四喜很认真地向蒋小帽解释她去加油站工作的缘由。
  《陆城晚报》什么时候会让你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呢?蒋小帽从手机屏幕上抽出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四喜。
  蒋小帽觉得对面的少年是夏日里一颗郁郁葱葱的梧桐,她热切地向往着生,自己却是一株冬日雪地里濒临枯萎的植物,她不知道是否可以捱过这个冰冷的寒冬。
  报社领导说我必须在停职之后的两年内写出一篇惊世报导才可以被报社重新接纳,如果找不到新闻素材,我将彻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四喜叹气。
  所以安路明将会是你那篇惊世报导的主人公?蒋小帽好奇地追问。
  是。四喜点头。
  我原本以为你想采访安录明是为了写一篇类似于《安录明陆城炙手可热的收藏家》的报导,文字中还会穿插一些安路明以及他藏品的相片。蒋小帽一边眯着眼翻看四喜的相片一边猜度。
  大抵如此,但也不尽然,会比那个更精彩四喜回答得含含糊糊。
  既然你想采访的人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收藏家安路明,为什么要偷拍我的车牌号?等等何止我的车牌号,你还拍下了我的行踪,我的住址。蒋小帽沉下脸将手机屏幕推至四喜面前。
  安录明身边出现的所有女性我都会进行一番细致的跟踪和调查。四喜仿佛被扔进蒸笼似的红着耳朵不敢与蒋小帽对视。
  四喜,你们记者对调查和跟踪这类事是不是很擅长?蒋小帽闻言思忖片刻将手机交还给面红耳赤的四喜。
  蒋小帽其实并不介意被眼前这个家伙跟踪,她在四喜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危险,她太孤独了,即便跟踪对她来说也是另一种层面的陪伴。
  报社领导认为我是一无可取的渣滓,我却认为他不具备居高临下地评判我的资格,他在鄙视我这个新人的同时却忘记自己也曾是新人,他处心积虑地想把我的理想第一时间扼杀在摇篮里,但是他错了我认为自己在新闻工作方面的嗅觉比狗鼻子还要灵敏。四喜额头与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那你一定可以帮到我。蒋小帽仿若自语一般扭头看向窗外,随后道,我的意思是今天起你不必再去加油站做兼职,我想雇佣你陪我查明一些旧事,我不仅会支付你酬金,同时还会赞助你调查安路明,你会接受我的委托吗?
  那简直太好了!四喜蜷缩成一团的双肩随着欢呼伸展成一条直线。
  那是一种多么直白的快乐啊,蒋小帽那一瞬忽然很羡慕四喜内心的轻盈,她的世界里欢愉像投影一样会被放大数倍,她竟能如此轻易感受到生活的欢喜。蒋小帽忘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开怀大笑过了,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或许从来就没有,她好羡慕快乐的人。
  蒋小帽平生第一次对陌生人细述了自己完整的过往,她的故事中有母亲蒋含,有挚爱青桥,有继父蒋一恒,有生父安路明,有玉姨,有周叔;她的故事中有生离,有死别,有断指,有杀戮;她的故事中有思念,有泪水,有不甘,有忧愁
  四喜嘴角的笑容有如水中涟漪消散于平静的水面,蒋小帽讲述得越多她的面色便越是冷清,越是凝重,她的眼里先是震惊,而后是爱怜,最后仿若身陷迷雾,蒋小帽亲自将四喜一步步引领至她所处的深渊。
  四喜,我想知道答案。
  蒋小姐,你想知道什么答案?
  四喜,我想知道的事有很多,我想知道青桥为什么能狠下心将我独自留在这人世间,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对我避之如瘟疫,我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残忍地杀害母亲,我想知道母亲和青桥之间的所有过往,我想知道她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我想知道过往的一切一切我是蒋含的女儿,我对这一切总该有知情权的吧,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我不想总像个孩子似的被保护,我不想周遭的人对我有所隐瞒,我不想再蒙在鼓里,我想拨开眼前的迷雾清清楚楚地看见我的人生境地。
  好的,蒋小姐,我会为你驱散迷雾,你要相信我,毕竟我在调查这方面有比狗还灵敏的嗅觉。
  这场漫长的讲述令蒋小帽心中生出几分似沙砾般微小的释然,她心中堆积的巨石因此松动了几许,得以片刻喘息。她怀揣这些沉重的过往太久了,久到她觉得自己仿若在人世虚度了几百年,十三岁以后余下的生命对她来说就是一段漫长的刑期,她仿若活在一场虚无里。
  可那晚躺在床上她又有一种内心被掏空的感觉,她觉得倾吐过心事的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只消一阵风起,她便如风筝被放逐至无垠的天际,留不下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