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不去门外,我就呆在这里。蒋小帽像个挑衅班主任的顽劣孩童一般径直落座在病床对面的沙发。
  浅草见此便不再理会蒋小帽,同医生专心咨询患者病情。
  蒋小帽目光透过浅草和医生身体之间的缝隙好奇地打量病床上的病人,那是一名七十多岁的老人,即便那人脸上布满岁月犁下的沟壑,依旧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的五官十分出色。
  青福禄青福禄福禄青蒋小帽在心中默念床头牌上的患者姓名,她见到青这个姓蓦地想起现在已与她阴阳相隔的青桥,难不成难不成面前这位老者是青桥的父亲青老爷子?
  冒昧问一句,您是青老爷子吗?蒋小帽趁浅草随医生出门的当口问床上的老者。
  我是青老爷子,小姑娘,你又是谁?青老爷子缓缓睁开眼问面前唐突的年轻女子。
  我是蒋含的女儿蒋小帽,您知道我吗?我的外公当年是青桥的钢琴教师,我母亲也曾教过青桥一段时日。蒋小帽试图从青老爷子这里得到青桥或是母亲的一些讯息。
  原来你就是蒋含当年生下的那个孽种,滚滚滚!你现在给我马上滚!如果不是你,我女儿青桥就不会死!你这个冤家!你这个祸害!你这个不要脸的杀人犯,刽子手!青老爷子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指着蒋小帽鼻子破口大骂。
  第14章
  那晚因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滩水摔断了腿的青老爷子,得知蒋小帽真实身份后气得一头晕倒在病床,她本以为与故人之父相认会惹得对方老泪纵横地忆起从前,岂料青老爷子竟糊涂到将青桥的死归咎于她。
  蒋小帽,你和你母亲一样任性!两个人离开病房一同下电梯时,浅草一改往日里的温和出口斥责。
  浅草,你不该在我面前提及我母亲,这是世界上最无情、最严厉的批评,你的这句话简直比打我一百个耳光还让人难受。蒋小帽闻言眼泪一瞬涌入酸涩的眼眶,她最听不得别人说母亲的不是,浅草尽可以因她今天所做的错事大发脾气,可为什么她在斥责的自己时候要牵连到母亲呢?
  难道你在青老爷子面前提及青桥就是应该?浅草眼眸之中带着万千责怪,蒋小帽几乎无法直视对方,她不知该如何处理当下这个凌乱的局面。
  浅草蒋小帽一时间无从回答。
  猫儿,你乖乖听话,今天以后不要去找青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沉痛,你不要再揭他老人家的伤疤,好吗?浅草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身将蒋小帽拥入怀中,她发现自己无法苛责面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
  浅草觉得这个原本应该散发着郁郁葱葱青春朝气的女孩,任由自己活成了青桥指下一段彻骨的旋律,她的平静之中带着任性,任性之中带着疯癫,疯癫之中带着绝望,绝望之中揉杂着碎裂。
  蒋小帽隔着衣料感受到浅草的手在背后摩挲着安抚,那一瞬她开始想妈妈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被定格在得知母亲离去那一刻,那之后,她的身体虽然已经长成大人,可她的心依旧像个小女孩似的贪恋地渴望母亲的爱与关怀。
  如同人极度干渴时需要大量饮水一般,她病态地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那些爱多到足可以把她的呼吸掩埋,只是,如今她所爱之人,皆已不在人世,那两个人给她留下的只有痛苦回忆和一道又一道难解的谜题。
  那么青老爷子为什么那样笃定青桥是因我而死呢,蒋小帽回到家中越是琢磨青老爷子那句话越是心神不定,她昨天下午才与玉姨因青桥断指的日期发生争执,今天又该如何开口问?况且,即便问了,玉姨也未必会给出蒋小帽想要的答案。
  周叔、玉姨、浅草那些人如同谋一般守护着一段过往的隐秘,蒋小帽觉得自己仿若嗅到了真相的蛛丝马迹,她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海面的冰川下面掩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陈年旧事。
  蒋小帽在辗转反侧中蓦地想起了她那个早该被千刀万剐的父亲,蒋一恒出狱后曾在母亲的忌日去墓园拦截周叔的车,他问蒋小帽是否可以出四百万买青桥断指埋入蒋含墓中的秘密。蒋小帽不搭理他,他便失心疯似的把价格一落再落,那以后她再也没遇见过蒋一恒。
  现在看来或许只有父亲蒋一恒才可能对她说出实情,玉姨口中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谎言罢了。
  猫猫猫猫不哭不闹
  猫猫猫猫乖乖睡觉
  你是妈妈最爱的宝宝
  猫猫猫猫好好吃饭
  猫猫猫猫快快长高
  你是妈妈最爱的宝宝
  床头摆放的随身听里又响起了母亲蒋含轻柔的嗓音,蒋小帽在恍惚间仿若听到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在召唤,她在梦境中像只走失的小鹿般茫然地伫立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冰面,她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在一片苍茫中无望地四下追寻,她试图在暮色中找寻到母亲与青桥远走的身影再睁眼已是天明。
  蒋小帽女士,你好,我是陆城安纵瑞恒集团的丁律师。蒋小帽在半睡半醒中摸索着抓起枕边的手机,话筒另一头传来程式化的男性嗓音。
  丁律师,你好。蒋小帽清了清嗓子回应。
  蒋女士,您的父亲蒋一恒在工地里发生意外事故导致死亡,烦请家属速来安纵瑞恒集团面谈相关事宜,稍后我会以短信形式把会面地址发给你。丁律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蒋小帽带来了父亲的死讯。
  好的,我知道了。蒋小帽语气平静地挂断了丁律师的电话,仁慈的法律令蒋一恒得以侥幸逃脱掉死刑,可老天爷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蒋一恒在工地搭建脚手架时不小心从十几米高空摔落到地面,死状凄惨。周叔联络了律师陪同蒋小帽一同去安纵瑞恒集团,安纵位于顶楼的会议室里此时已经坐着好几位衣着朴素的家属。
  原来这次突发事故中死亡的不止蒋一恒一人,那几位家属正在和集团律师谈论赔偿的金额,他们泣不成声,他们声嘶力竭,他们濒临崩溃,他们渐渐妥协,家人活生生的一条命最后只等同于一手提箱粉红色纸币。
  纸币那样重,人命那样轻。
  蒋小帽接收了蒋一恒留在工棚内的遗物,周叔在街边的垃圾桶内将蒋一恒的衣物处理掉,只留下了一个记账的活页本和一部手机老式按键手机。
  那个记账的活页本里夹着一张母亲蒋含二十几岁时的相片,密布折痕的相纸边缘残留着一层又一层干涸的喷溅状固体,蒋小帽口腔里立即涌上来一股酸涩的腐蚀性液体。
  蒋一恒的通话记录里有一个频繁出现的号码,那人名叫安录明,蒋小帽盯着安路明三个字思忖片刻,闭上眼按下了沾满油污的拨通键。
  安先生,你好,我是蒋一恒的女儿蒋小帽,我在父亲的手机里看到了他与您的通话记录,冒昧的问一下,您和我父亲是亲近的朋友吗?蒋小帽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战战兢兢地发问。
  朋友,那种下三滥怎么配做我安录明的朋友?我确实和蒋一恒有过交集,那都是不得已。那人听到蒋小帽的最后一句问话冷哼了一声,仿若受到莫大的侮辱。
  那您可不可以和我算了抱歉蒋小帽话到一半突然感觉到当下所做之事毫无意义可言,蒋一恒周身的一切都令她厌恶至极!
  第15章
  那个叫安录明的男人见蒋小帽退缩,反倒主动提及见面,周二中午他与蒋小帽约在位于景阳路的路德餐厅。
  孩子,你你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我?你看起来看起来倒是很像是蒋含和青桥的结合体,妙哉,妙哉!造物主果然神奇!安录明见蒋小帽出现在餐厅翘起二郎腿感叹。
  您真是胡闹,我又怎么会长得像您?蒋小帽从安录明的话语中隐隐感受到一股不安定因素。
  难不成你还真当自己是那个下三滥的孩子?安录明又开始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疯话。
  难道不是吗?蒋小帽虽已在安录明的只言片语之间悟出了那个令人心惊的答案,仍旧忍不住向他再一次确认,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面前这个口吐狂言的陌生中年男人。
  你如今也是大人了,我在你面前不妨讲得直白些你的生命源自我一次酒后冲动。安录明言毕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酒。
  仅此而已?蒋小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轻佻的男人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该不会幼稚到以为生命的诞生是一场隆重的仪式吧,大家不过是因身体需求作祟一时兴起找乐子罢了。安录明放下手中的酒杯盯着蒋小帽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