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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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周六蒋小帽便会装扮成大人的模样去青桥经常光顾的同志酒吧,假发外加工装裤以及男友风衬衫的中性装扮令蒋小帽完全转换成另一个生活角色。
  青桥极其钟爱酒吧最右侧一处极不显眼的座位,蒋小帽便每周六都提前预定下位于那人两排之后的位置,偶尔蒋小帽会提前到酒吧一边翘着二郎腿听音乐一边慢悠悠地喝上一杯。
  青桥未到酒吧之前,短发女孩唱歌时候眼睛总会时不时地瞟向青桥的空位,如同前一刻在那里落下了至关重要的物件一般,待到青桥落座时,短发女孩唱歌的时候便会眼睛一直视正前方,目光片刻都不会停留在青桥的方向。
  每每青桥微醺时候便会点一些相对生僻的歌曲,短发女孩则恰巧对青桥所点的每一首歌都烂熟于心,即便青桥选曲的角度再刁钻,短发女孩都可以稳妥地接住,因为两人音乐品味罕有地贴合青桥付起小费的时候也极为大方,时常惹得旁人侧目。
  每一次青桥起身离去时候短发女孩的目光都会一路守护,可那人从未在离开的过程中回过一次头,亦从未在酒吧幽暗暧昧的光线中发现不远处全副武装的跟踪者。
  每逢青桥因私事错过了周六同志酒吧的固定节目,短发女孩坐在台前演唱的时候都会目光黯然,如同浴室里一面许久未被擦亮的镜子,那时蒋小帽便会压低帽檐应景地点上一两首关于思念的歌谣。
  那年冬天青桥一如往常地满世界追雪,那个尚未完全了解青桥生活规律的短发女孩眼神便随着青桥的消失一连黯淡了好几个月,待到几个月后青桥重新坐回那张位于酒吧最右的座位时,短发女孩的眼神便犹如厨房里被洗净油污的灯泡一般霎时明亮,连同耳后垂落的发丝都在那一瞬迸发出光彩。
  那天青桥微醺时照旧点了一首生僻却极为动听的歌曲,短发女孩眼角眉梢皆带着浅浅笑意完美诠释掉青桥所点的歌曲,一曲终了,青桥似有意弥补这段时间以来的缺席一般送上了比平时丰厚数倍的小费。
  那晚青桥离去时短发女孩放下手中的吉他拔步追上前,两个人目光相撞不约而同地驻足在蒋小帽座位一旁。
  你是不是喜欢我?向来文静内敛的短发女孩咬了咬嘴唇眼眸低垂,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低声问出这几个字眼。
  别误会,你只是我的一个消遣,我的生活中有很多消遣。那人只用寥寥几句便干净利落地斩断短发女孩的青春。
  那之后青桥便再也没去过这家同志酒吧听歌,每周六的固定节目至此画上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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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周一的午夜场电影青桥依旧会选在最右侧倒数第三排的座位,蒋小帽亦每次会选择最便于观察青桥的位置,那人每次都是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放映厅固定的座位,似乎并不在乎电影的题材与剧情究竟是何。
  旁人因搞笑剧情哄堂大笑时那人始终是面无表情,旁人因煽情段落潸然泪下时青桥依旧毫不动容,那人仿若是个不经意闯入地球的生命旁观者,世人呈现的悲喜永远无法将之撼动。
  周五青桥去陆江边看日出的时候蒋小帽时常躲在不远处的另一辆车里,那人总是一只手搭在车窗外整夜整夜地坐在车厢里,蒋小帽便似望夫石一般手握夜视望远镜痴迷的观赏心中至爱。
  蒋小帽于暗处长久地凝望青桥夜风中抖动的衬衫袖口、细长的指头以及隐隐露出车窗的半边侧脸,每一个旁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细节在蒋小帽这里都弥足珍贵。
  青桥等一夜日出,蒋小帽便看上一夜青桥。
  那人如若出现在大唐商厦一旁的壁球馆则又是另一幅情形,我们与其称之为运动不如将其称为一场近似乎歇斯底里的发泄,那颗还不及巴掌大的小球一瞬被青桥打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蒋小帽隔着透明玻璃看着那人挥汗如雨的击打空中来回飞舞的壁球,一如在用尽全力击打荒唐无望的爱情与无力改写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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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小帽每日都会将当天跟踪青桥的所见所感一五一十写入日记,笔记本电脑里不知不觉已存下了数万张照片,即便是面容模糊的相片依然舍不得动手去删,蒋小帽犹如一早预见青桥会死似的执意亲手为未来谱写回忆。
  只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那些回忆太多都是来自单方面,那人对蒋小帽的态度自始至终皆是如遇毒瘤般避之不及,蒋小帽即不明了自己心中这般狂热的爱火到底是因何而生,又无法探清青桥对自己的深恶痛绝究竟是源自何处。
  第6章
  深秋时节浅唐学校偌大的操场四周红枫叶满地,红枫树下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老师正在领着一群小学部的孩子们弯腰挑拣枫叶,每年秋季用枫叶制作书签是浅唐小学部几十年来的传统,红枫书签制作好之后孩子们会留一小部分自用,剩余则转送给家中亲朋或是外校好友。
  蒋小帽初中时候才借着青家的社会关系转入浅唐中学,难免对窗外操场边上这一番热闹情形感到新奇,周叔同玉姨言语间倒是对此颇为熟悉,毕竟青桥曾在这所学校里从一名幼童成长为翩翩少年。
  帽儿,你不可要嫌弃呦,袋子里是我弟弟阿乐拜托我转送给你的书签,那孩子在电视里看到你在国外比赛拿了第一高兴得连晚饭都没吃。同桌阿多回身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沓装在纸袋里的枫叶书签。
  那我就收下这份礼物,代我谢谢阿乐,阿多,你的胳膊这是怎么了?蒋小帽诧异地盯着阿多衣袖之下布满红色伤痕的手臂。
  阿乐最近刚刚学会抽烟,那小子怕被爸爸发现就偷偷藏在房间里,结果可是把我害惨啦。阿多一脸稀松平常地同蒋小帽耸了耸肩,随后又轻叹一口气道:同学之间我最羡慕的就是帽儿你,每天没人在耳边唠叨吃饭加衣不许打游戏,考砸时没人责怪,任性时没人敢管,零花钱没有上限,吃喝玩乐随便,我们这些人中间唯有你拥有百分之百人生主权。
  为什么会羡慕我?如果人生可以交换的话,我宁可是你。蒋小帽自纸袋之中取出一枚枫叶书签低头夹到数学课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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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初中部在浅唐学校礼堂举行表彰大会,观众席上坐着黑压压一片穿着深色系制服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钟校长站在一众师生前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发言,蒋小帽脖子上戴着于国际比赛上取得的奖牌与同样载誉归来的小伙伴们坐在观众席前排正中间,家长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为自家儿女感到荣耀自豪的喜悦神色。
  两小时的表彰大会结束之后校报记者带着摄影师前来采访,记者神情颇为紧张地举着话筒问蒋小帽:蒋同学你的家长很忙吗?我看其他学长学姐的父母都有来今天如此重要的表彰活动,蒋同学的家长却双双缺席蒋同学会觉得遗憾吗?
  当然不会觉得遗憾,这么一丁点小事有什么可觉得遗憾?况且事实上并非我父母不肯参加学校里的表彰大会,相反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父母不必在百忙之中额外抽时间出席,毕竟父母有父母的生意要忙,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各自追寻自己的理想,彼此尊重,互不干扰,有何不妥?蒋小帽粲然一笑反问道。
  据说这次比赛的题目实属历届最难,蒋同学对此怎么看?记者同学抿抿干涸的唇角紧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
  还好,题目中规中矩,确实不简单,但也并非多难。蒋小帽眯了眯眼睛一边答话一边在心中暗自感慨:那些小儿科的题目算什么,明明青桥究竟为什么对我如此厌恶才是这世上最难解的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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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蒋小帽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捡了许多烟头,一回到家中便打开台灯故意拨弄散乱倒入新买回来的烟灰缸里,临近玉姨每晚过来招呼吃饭的时间,蒋小帽故意掏出打火机作老练状点燃一根香烟。
  猫儿,难道你不要命了?你怎么可以背着我一次抽这么多烟呢?平日里一根两根也就罢了,抽这么多是会死人的呀!近来一直称呼蒋小帽为小姐的玉姨一着急便又直接唤出猫儿这个乳名。
  抽死才好,我死了正好顺青桥的心。蒋小帽听到玉姨的丧气话赌气似的深深吸了一大口。
  青桥,猫儿她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次性抽了几十根烟,我担心她出事,你回头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劝劝猫儿好不好,毕竟那孩子只肯听你的话,算是玉姨拜托你。玉姨果然一如蒋小帽所料转头便去给青桥打电话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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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小时后附近烟草店的老板双手抱着一只大大的纸箱出现在居所门前,随行的还有周叔以及一位年纪五十岁左右的儒雅中年男子。
  玉姐,这是青桥给小姐订的烟,青桥叮嘱你以后不必再管小姐吸烟,人生数载,不必拘泥,你且让小姐尽管敞开性子享受,随便吸尽情抽便是。周叔言毕烟草店老板便弯腰把硕大的纸箱放在地面打开包装,箱子中一排排花花绿绿的烟盒令人眼花缭乱,那人竟然狠心道把烟草店中的每一种香烟都集齐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