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67节
  但简允璋骑马射箭蹴鞠样样精通,诗书古籍名句信手拈来,却又不带一丝乌衣子弟的狷狂矜傲,反倒莫名接地气。
  同砚仰慕他的学问,前来请教,他也不端着,通常边听张三的问题边解答,又时不时看一眼赵四的答卷,手上还不忘批注,杂沓于前,未尝出错。
  实在令人钦佩。
  不消三五日,简允璋便渐渐融入新环境,与同砚远疏相宜,得体周全。
  黄时雨的新环境完全没法与简允璋相比,倒不是她人缘差,而是苦啊,前三天还能坐在草棚子下敲石头,初十这日竟变成拉矿石。
  五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顶着风吹日晒运送矿石,从设色场西运送到东面的碎石坊,单用腿走都要一刻钟左右,再加上一车石头,这不是试炼这就是炼狱!
  姜意凝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程管事对此就一句话:“记一过。”
  再记四次姜意凝就可以回家。
  反正有五次机会,另外两个女孩也提出不干,分别记上一过后,三个人失魂落魄登上马车回舍馆休息。
  偌大的矿石堆只剩下黄时雨和蓝素,面面相觑。
  她们穿着朴素结实的统一服饰,发髻简单不累赘,一朵珠花也不敢戴,只包着丝绢,将头面严严实实裹住,防尘防晒。
  到底是姑娘家,经不得这些。
  当简珣与同砚参加名园胜景设立的文会,品香茗佳肴,赏丝竹笙歌之际,黄时雨正使出吃奶的劲头拉车。
  当简珣在奢侈的净房泡澡放松,周围有两名小厮,屏风后另有四名丫鬟伺候时,黄时雨守着一桶热水,缩手缩脚擦洗,好冷。
  初十这日,运完最后一车,蓝素也歪倒地,这个素来坚强又能吃苦的姑娘,呜呜垂泪。
  黄时雨仰面栽倒,连垂泪的力气也没有。
  是谁,究竟是谁,定这种缺德又该死的试炼规矩。
  闻遇正要上马,抬眸望了望设色场方向,淡声道:“明儿开始给女考生减负两车。”
  随行护卫应是领命。
  女人大多羸弱,通身二两力气,十车确实有点夸张。
  金鹤奉命来找黄时雨取墨宝,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
  黄时雨两眼发黑,连借口都不用找了,“劳您回明殿下,试炼结束前不会有什么墨宝,每天放工我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金鹤擦了擦冷汗,“那行,我回去向殿下说明。”
  正待转身又被黄时雨叫住:“常侍大人,我,我,再劳您劝劝殿下,以后别来找我吧,万一让人瞧见,我的日子或许就很难过……”
  黄时雨揣着手,祈求地望着金鹤。
  金鹤明白底层的无奈,但不会帮她,因为肃王是他的主子。
  他笑道:“黄姑娘说什么呢,您的福气还在后头,谁难过也难过不到您头上。殿下可是头一回对姑娘家上心,我真心请姑娘担待则个,许殿下一点点甜头便也是我三世积了德。”
  黄时雨喃喃道:“那我算啥,算三世缺德吗?”
  金鹤笑着摇摇头,“恕我再多句嘴,皇室宗亲的规矩有些不太一样,对嫡庶先后并无严格界定。”
  点到为止,他揖长礼辞别
  皇室以外讲究嫡庶先后,皇室恰恰相反,皇后的孩子往往比庶子女来得小一些,皆因皇帝在成亲前就有妃嫔掌寝,亲王同理,只要不是侍妾,正妃侧妃谁有本事谁先怀。
  倘若黄姑娘知情识趣,乖乖入府,以殿下目前的新鲜劲,至少得缠绵一年半载,庶长子之母非她莫属。
  而肃王原本就不是凉薄之人,无论将来有没有新欢,黄时雨后半生的日子断不会差。
  黄时雨深吸了口气。
  金鹤已离开,却留下一只大包裹。
  众目睽睽之下,藏都没法藏。
  琥珀的面色比二小姐还难看,这不是包裹,这是烫手山芋。
  主仆二人面色微白,弯腰抬起,身后就传来熟悉的打招呼声。
  只见三位邻舍姑娘款款走来。
  黄时雨回身见礼,大家一一回礼。
  蓝素道:“你家大前天才送过一趟,今儿又送一趟,你阿爹阿娘可真疼你。”
  福生来那次瞒不过别家丫鬟的耳目,自然也就传进了主子耳朵。
  “入冬凉,我带的衣服少。”黄时雨轻描淡写揭过去。
  所以前后两个包裹仅是几件冬衣?
  当然不止冬衣,简直五花八门。
  回到自己房间,黄时雨坐在床沿出神。
  琥珀盯着包裹看半晌,“二小姐,那我打开看看吧,万一有贵重物品,放坏了还不得算我们头上。”
  黄时雨憬然有悟,忙上前与她一齐打开。
  肃王的包裹应是经过“高人”指点,全是女孩子喜欢的物件儿,凝脂香露,润肤的香膏,滋润的茉莉花头油,琳琅满目,还有一匣子御膳房的拿手点心。
  剩下的一半竟装了可可爱爱的小东西,各种形态的木头娃娃。
  最憨的一只垂着粗粗的麻花辫,仰首不知在看什么,以柔软的鹅黄色茧绸包裹,盛在精致的小木匣里,因为它是肃王亲手做的。
  琥珀瞅瞅娃娃,又瞅瞅二小姐,雕的还挺像。
  不意最底下还有一只长方形木盒。
  琥珀打开,惊讶道:“是一轴画。”
  落款是陆宴,盖了他的私章,画上一名鹅黄短衫玉色轻纱披帛的少女意态娇憨清媚,懒懒垂眸盯着一池锦鲤,池水微漾,锦鲤活泼,都不及花木半遮半掩下的女孩动人。
  显而易见用了情人的角度构图,观者瞬间就能想象一名郎君立在不远处,含情脉脉欣赏他的情人,情人则欣赏水中锦鲤。
  欲说还休。
  黄时雨和琥珀同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片刻之后,黄时雨打破沉默,“我每日辛劳,委实没有心情养护肌肤,这些,还有这些都收起来吧。”
  “点心,放在桌上,你饿了便吃,莫要浪费。”她又补了句。
  琥珀“嗳”了一声。
  邻舍的女孩们纷纷羡慕黄时雨,盲猜她是家中老幺,只有老幺才如此受宠。
  泽禾到京师一趟不容易,初八将将送完一趟,十一又来送。
  女孩们叽叽喳喳议论,蓝素冷不丁横插一句:“你们不觉得黄姑娘奇怪吗?”
  女孩们一愣,还行吧,可能是太漂亮了才显得有些疏离。
  蓝素笑道:“她从不参加我们的小聚,做工休息之时亦寡言少语,关于家里的情况更是只字未提。”
  女孩们聚在一起难免说起家人以及父亲官职,只有黄时雨,绝口不提,偏“家人”又那般爱她,隔三差五的送包裹。
  背后议论人真的很失礼,姜意凝踢了踢凳子,“没意思,就不能说些其他的听听。”
  这个坏脾气姑娘祖父官拜正二品尚书兼文华殿学士,大家习惯谦让她,既然她发话,那就重新起话头聊些别的也罢。
  无非是道听途说的野史。
  粉衣裙的苏容樱含羞带怯道:“听说进了画署就能时常接触画阁的人。”
  白衣裙的沈璃笑道:“是呀,不仅能接触画阁的人,还能接触小闻大人。”
  苏容樱一愣,气得捶她,两人笑闹起来。
  蓝素垂下眼睫。
  小闻大人是世上最迷人的男子。
  沈璃神神秘秘道:“是了,你们知不知道一件事,画署前两年闹过鬼。”
  苏容樱小声嘀咕:“大晚上的不许瞎说,怪吓人的。”
  姜意凝道:“展开说说,我不怕,谁怕谁自己捂住耳朵。”
  蓝素催道:“快讲快讲。”
  于是沈璃绘声绘色述说一则野史。
  五年前江南一位风尘女与恩客互生情愫,那恩客豪掷千金为她赎身。风尘女才貌双全,尤其一手丹青比起当世名家也不遑多让。
  恩客惜才,便带她进京画考,待她荣升画员之日便是二人成亲之时。
  风尘女成功中选,哪知万分小心行事,从不与同僚谈及家人身世,依然遭到了同案举报,言她前身为妓,依附男人方才考上画署,与这种肮脏的女子为伍,简直是在侮辱诸位家世清贵的同僚。
  风尘女身世确实不光彩,恢复自由身还与男子无媒苟合更是下作,但画署确实也无明文规定不收从良之人,所以风尘女最终还是顺利成为画员。
  但在成为画员的第二个月投井自尽。
  姑娘们花容失色。
  沈璃继续道:“从那以后画署就开始闹鬼,幸而小闻大人出手才将此事了结。”
  姜意凝对鬼啊神的兴趣不大,板着脸问:“已经中选为何还要投井自尽?”
  沈璃道:“大约受不了世俗的目光吧。名妓从良本就洗不白,还与男子无媒苟合,实在下贱,换我做她同僚也没法与她正常相处。”
  姜意凝抱胳膊哈哈两声冷笑,“风尘女爱上普通男子是无媒苟合,良家女还在画署就怀上龙种便是风流佳话。”
  苏容樱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让你祖父听见不揭了你的皮。”
  女孩们神色复杂地瞅着无所顾忌的姜意凝。
  她竟拿德妃与一名风尘女相比。
  可是……她似乎说的又没有错。
  不都是无媒苟合,婚前失贞,缘何轮到德妃身上就全是佳话?
  女孩们被死一般的沉寂包裹,相顾无言。
  设色场为女考生专门划分了一小片区域,除了上官,几乎没有男子涉足。
  想打探黄时雨的男考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数日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