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61节
  清泉石上居,天下第一画阁,单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啊。
  黄时雨怔怔站在两扇宽约五尺的黑漆镶铜环大门前,既无世家大族的巍峨,也无豪门富户的华丽,与它响亮的名声比起,实在违和。
  与其说是画阁,不如说更像江南诗画里的寻常人家,粉墙黛瓦。
  一名青衣老者闻声拉开角门,目光落在门外少年少女身上,明显闪过几多惊艳,但语气仍十分慎重,“请问二位有无画阁简帖?”
  石上居与普通画阁最大的区别是,旁人家里求客人上门,而它是客人求着上门。
  想成为石上居的贵客就得有石上居的简帖,而石上居只会给奉纳五百两白银的贵客发简帖。
  请注意,这五百两不是在画阁买画的花费,而是单纯的奉纳。
  有了简帖,方能参加每三个月举行一次的名画竞买,以及每月一次的名家画师陈列会。
  陈列会只能看不能买,铁了心想要也只能竞买,乖乖等上三个月。
  这样一个规矩繁多又不讲情理的地方,有钱人偏偏趋之若鹜,皆以收藏石上居名画为夸耀资本,似陆宴这种级别的画师,早就到了千两竞买的地步。
  黄时雨惊骇不已,若非切身经历,实在不敢相信石上居还会“抢钱”。
  开门做生意不揽客只拦客,想进来逛逛先交五百两,交了也不是想逛就能逛,每个月竟只给你看一次,给看不给买。
  哪个有癔症的人想出的。
  她扯着简珣衣袖,只想打道回府。
  简珣一个以课业为重的学子哪有时间关注画道,自然没有简帖,但观他的神色,明显就是要现买一个。
  果然,他道:“请问今日奉纳是否赶得上陈列会?”
  老者点点头,“自然可以,戌时才闭阁。”
  简珣请老者引路,老者立即施了一礼,微微躬身请少年少女入内。
  黄时雨被简珣攥着手腕前行。
  “阿珣,不如改日吧……”她小声劝道。
  “我连石上居简帖都没有,那太丢脸了,必须买个自己用,你不要想太多。”简珣淡淡道。
  话虽如此,可是花五百两买张“进门券”真的很傻!黄时雨小声嘀咕,赫然发现简珣奉纳了一千两银票!
  “不要买两份,我不要。”黄时雨忙不迭阻止。
  “来都来了,总不好让你站在门外,”简珣面色如常道,“这简帖又不送你,你紧张什么?”
  “那也有点浪费……”
  “不浪费。来这种地方一个人多无趣,总要多备一份,下回我再带个胆子大的姑娘来。”
  简允璋讥讽她少见多怪。
  黄时雨拧眉瞪起眼,他就笑了。
  这么爽快的小公子,一看便是京师有家世的人物。画阁管事态度笃敬,全程忙前忙后,伺候周到。
  这厢登记完,画了押,画阁管事将两封简帖双手呈给简珣,“公子久等了,请笑纳。”
  简珣颔首接过。
  管事立即唤来两名美貌仆婢,介绍道:“这二人将全程伺候公子小姐,二位若有任何疑问或需要也只管吩咐她们。”
  两位仆婢举止得体,同时对简珣和黄时雨屈膝施礼,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给公子请安,给小姐请安。”
  音色温婉,规矩拿捏的仿佛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
  只见二人一左一右,稍许侧身领先一步,款款为贵客引路。
  黄时雨脑子还停留在一千两。
  简允璋到底有多少钱?
  有钱也不能这样挥霍!
  五百两的简帖说买就买,甚至多买一个,就为了有个伴儿?
  简珣偏头看向恍惚的黄时雨,“只有媳妇才会管男人的账,你这样,莫非是想嫁给我?”
  黄时雨满脸无语,“你能不能正经些,这可是一千两!我总觉得在占你便宜……”
  简珣勾起一抹坏笑,“那你有没有便宜也让我占一占……”
  直觉他言语轻佻,但联系前面的话似乎又没有问题,黄时雨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二人随丫鬟迈入一间雅舍,身边服侍的人就更多了,门口还立着两名护院。
  受过专门训练的护院,身姿宛如行伍出身,眼神一瞬也未瞟到女客身上,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此间丹青比房子都贵,为免突发状况,放两个护院再正常不过。
  赏画的过程也跟黄时雨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从两个服侍的丫鬟变成了四个。
  两名伺候茶水,令两名负责将画卷打开,挂在客人面前以供欣赏。
  客人只能赏不能碰。
  没想到第一幅便是陆宴的《莲溪虾趣图》。
  黄时雨眸光凝滞。
  此前,她曾站在很远的地方瞥见赫赫有名的陆宴真迹,短短须臾自难相忘。
  后来又在阿爹书房见过一副赝品,亦是触动非常。
  而今,陆宴的丹青就放在脸前,这样的近,这样的分毫毕现。
  感觉天翻地覆。
  天赋异禀的人往往都有傲气,即便口头不说,心底或多或少都带着点自命不凡,这点与文人相轻不谋而同,黄时雨也不例外。
  心底的她深深为自己骄傲,旁人浸淫数年的画道也不一定比得过才涉此道半年的她。
  她从未言明,但确实为自己的天赋而抬头挺胸。
  窝在泽禾那个小地方的她,终日坐井观天。
  此刻所有的傲气与自负,顷刻间被陆宴的一副《莲溪虾趣图》击个粉碎。
  哪怕面对《嵩山晴雨图》,黄时雨也能自持,因她明白这是前无古人的大师之作,大师高居神位,作为一个凡人的她有云泥之别再正常不过。
  但陆宴,虽久负盛名,这样名气的画师却不止他一个。
  黄时雨对他的定位是人,才华横溢的人,既是人,那自己与他的差距就不该大到超越预期。
  但现实给了黄时雨当头一棒。
  当近距离直面陆宴的墨宝,她竟如此渺小。
  她一再攥紧了拳头,死死咬住下唇。
  短短一瞬间,震惊、嫉妒、自卑、不服在胸臆翻涌,临了又都凝成了此刻的平静。
  黄时雨是一个道心坚若磐石的姑娘。
  默然接受了尚不完美的自己。
  所以才更要考画署。
  潜心修炼,终有一日超过陆宴。
  陆宴再强也不是一蹴而就,说不定早已在画道摸索数十年,有此功力再正常不过。
  黄时雨轻轻吸了口气,呼出,浅笑道一句:“陆先生画功了得。”
  但她眉宇间明明染了失落。简珣静静打量神色几度变化的梅娘。
  话分两头,懿阳已经在赏菊宴后见到了父皇。
  皇帝以为调皮的七公主对绿云和紫龙卧雪有什么想法,佯嗔道:“喜欢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朕何时对自己的公主吝啬过,莫要鬼鬼祟祟,连父皇的行踪都敢打探,没有规矩。”
  懿阳脸颊微红,迈着小碎步捱到父皇身边,挽着他胳膊晃了晃,“人家才不是惦记父皇的两盆花儿,只是想给父皇看一个好东西。”
  哦?皇帝来了兴趣,看向她。
  懿阳献宝似的递上一张沾满女儿家熏香的诗笺。
  “父皇,这是儿臣誊抄的,原作是一名公子……”说到“公子”二字,懿阳已是粉面如霞,声若蚊呐。
  皇帝不用细辨也瞧出七公主到了怀春的年纪。
  不过这篇词赋写的当真不错,极好。
  水平至少也得是个进士,只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竟入了懿阳的眼。
  皇帝笑道:“挺好,就为这个才不守规矩?”
  懿阳羞愧不已,连忙给父皇请罪,扑通跪了下去,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就跪坐威武的父皇身边,支支吾吾道:“父皇,您怎么不问问是谁家的公子呢……”
  皇帝道:“问了岂不是要为你做主,朕可得好好思量。”
  懿阳眼眶微红,想起了一堆委屈的事,“三皇兄也为此训斥儿臣,母妃为了不让儿臣进国公府还将儿臣拘在佛堂抄经,连芸娘也不怎么相邀了,为何所有人都要为难儿臣,儿臣喜欢那个公子究竟错在哪里?”
  “如今,儿臣只敢把心事告诉父皇。”她抬袖抹泪,颇有些凄然,“从小,大家都说儿臣是父皇的女儿,金枝玉叶,配享人间荣宠富贵,那为何儿臣只倾心一人,就遭到了天下人反对。”
  “天下人反对”这话都说出来了,不可谓不夸张,皇帝心知她夸大其词,这就是一个费尽心机讨要嬉具(注,玩具)的孩子,正在试图通过最有权威的父亲实现。
  不过皇帝却从中发现了三皇子对安国公的态度,神情渐渐讳莫如深。
  想法简单的七公主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也全心的依赖父皇。
  她的母妃与皇兄对此全然不知。
  做梦也想不到她竟将此事抖露到皇帝跟前。
  皇帝摸了摸懿阳的脑袋,不疾不徐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家公子。”
  其实已经猜到七八分。
  定然与安国公府有关。
  懿阳羞然道:“泽禾的小三元简允璋,他的表字还是汤知府亲自取的呢。”
  又小声地补冲下一句,“他是,是安国公的侄孙。”
  安国公的侄孙可不少,有远有近,那身份自然也千差万别。皇帝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