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58节
  见过世面的琥珀也稍微有点束手束脚,被小丫鬟们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她怎么安排,她们就怎么规整,不多会儿便将黄时雨的箱笼整理好。
  黄时雨居住的园子名曰香雪居,捶腿的小丫鬟解释:“咱们园子以西府海棠为主,每年初春花海绚烂,暮春时节花落如三尺香雪,因而得名香雪居。虽说小姐暂时错过了最美的季节,但园子里也有秋景和冬景,亦是格外用心布置的。”
  黄时雨苦练的情绪不外露此时小有所成,尽管心中沸反盈天,一张小脸看起来竟还平静,偶尔浅浅一笑。
  不知该作何回应的话便少说话,浅淡勾勾嘴角,即能蒙混过去。
  再出奇的景儿都不能令黄二小姐失张失智。
  曹妈妈在心里点点头。
  晚膳摆了满满一炕桌,看得出厨娘花的心思,十六道菜肴有六道是泽禾口味的。
  拿不准未来姨娘的喜好,那就做姨娘的家乡菜,断不会出错。
  小丫鬟来禀:“少爷去国公府请安被留了饭,晚上可能也不回府,请小姐自行休息不必等他。”
  黄时雨如蒙大赦,算简允璋有良心,找的理由比睡书房更踏实。
  晚膳后仆婢陪同她和琥珀逛园子消食,聊天解闷。
  等她走累了回到房间,隔壁的净房已经准备好沐浴香汤,宛如一方小池子大小的木桶铺满了花瓣,水汽氤氲,赤足踏上砖台竟是暖的!
  洗个澡而已,这得烧多少炭火?
  最震撼的还是她寝卧那张拔步床,闻所未闻。
  整个寝卧被隔扇分成两间,外面有榻亦有茶桌香炉坐垫,属于很私人的会客厅或者休憩间,一般只有贴身仆婢进来,服侍起居。里面则属于主子最私密的空间,纵使贴身仆婢,在无明确应允下也不可随意踏入。
  这片绝对私人的空间放着一张巨大的拔步床,以及女主人梳妆的台面椅凳,灯架衣架,造型清雅精美,其他箱柜则隐在屏风后。
  这哪里是床,简直就是一个更小的房间。
  赤足就能走下去,踩着裘毯,像是狐裘,毛绒绒,软如绵。拔步床内也有箱柜桌台,更精致的梳妆台面。
  还有一只圆鼓鼓厚嘟嘟的暖窠子,放着烧开的泉水,丫鬟说里面的水即便明早用也还是温热的。
  黄时雨仰面往后栽倒进被褥,又香又软,轻柔若天上的云朵,应是填充了蚕丝的缘故,比普通的棉花被褥更舒适。
  她在被褥上滚上两圈,横着睡竖着睡都没问题。
  脸颊蹭了又蹭,爱不释手。
  这一日过的,被无边富贵揉圆搓扁,反复震撼。
  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沉入梦乡。
  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像简允璋一样。
  次日初一,去画署领号牌的日子。
  琥珀取来帷帽为黄时雨戴上。
  大康的女子倒也不是不能在外露脸,但讲究一些的小姐会在男子扎堆的地方戴一顶帷帽。
  隔绝一些没规矩的男子视线。
  帷帽刚好遮住脸颈,比长及脚踝的幂篱轻便,行动灵活不碍事儿,很适合黄时雨的身份。
  简珣虽未回府,却早就指派一名对京师大街小巷熟稔于心的管事娘子随行。娘子姓方,方娘子伶牙俐齿,双目炯炯有神。
  黄时雨道一句“有劳娘子了”,一行人便赶往了画署。
  曹妈妈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内宅仆妇,能识字断文已然高于绝大多数奴仆,但绝对不会清楚画署的规矩,就像很多老百姓不懂科举考试乡试、会试、殿试有什么不同,以及何时考一样。
  其实又何止是她,不涉此道即便名门望族也不一定全然了解。
  因而,在她眼里,只要少爷允许,以贵妾之身参加画考的黄时雨很正常,而且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她的职责是调理小丫头们伺候好少爷。
  甫一踏进醴泉坊,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虽说有不少人,但大家都很知礼,无人喧哗挤挨,一个个都规规矩矩按照木牌的指示去做该做的事。
  方娘子道:“醴泉坊并不算真正的画署,只是一处报名的据点罢了。”
  真正的画署衙门在皇城内。
  偌大的京师组成实则很简单:宫城、皇城、外郭城。宫城不必细说,是皇帝的家,高耸入云的宫墙外则是皇城,分布着大康九卿六部以及内阁的署衙,而皇城外面就是外郭城,居住着京师的勋贵高官,大小百姓。
  考生暂不属于画员,没有资格踏入皇城,故而只能在离皇城比较近的醴泉坊报名。
  醴泉坊紧邻顺义门,不仅有比别处更多的金吾卫巡逻,还可能有骁影卫出没,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惹是生非,连说话都是低声低气的。
  方娘子讲了一个真实案例:“曾有外地恶霸不信邪,在醴泉坊附近打架,被金吾卫于百步外一箭穿心。这还算运气好的,因为金吾卫都是直接杀人,倘若落在骁影卫手里,他家里人也别想好过。”
  黄时雨吓个透心凉,不知不觉也放轻了声音,连喘气也轻了。
  方娘子连忙安慰道:“也没那么可怕啦,咱们一不械斗,二不携带兵器,人家金吾卫忙着呢,没空搭理咱们的。”
  黄时雨勉强笑笑,抬眼便瞧见了一处只允许女子入内的领牌之所,门口站着两个表情严肃的妇人,拦住琥珀和方娘子,仅允许考生进入。
  黄时雨提裙而入,绕过屏风来到了次间,就见一名四旬左右的女子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侧立着两名仆婢。
  女子自我介绍姓袁。
  黄时雨立即欠身施礼:“袁大人,民女黄时雨,已经及笄,泽禾人士,家中排行第二,乳名梅娘,家父略有薄田铺面,秀才功名。”
  边说边将自己的册籍与考生号牌呈上。
  她所言并非赘余,而是依据规矩行事,考生需以口述的形式将手实所填种种重新报于考官听。
  丫鬟接过黄时雨所呈,一一核对,确认无误旋身回明袁大人。
  袁大人颔首,丫鬟才将册籍并考生号牌归还。
  黄时雨连忙收好。
  袁大人吩咐黄时雨原地转三圈,又命她朝向自己走十步,以此确定她四肢健全,而那两名丫鬟则上前检查黄时雨的牙齿和手足。
  这些都还能接受,不意她们居然连她的腋下也未放过。
  专门闻了闻。
  黄时雨又痒又尴尬。
  紧接着袁大人开始问问题,题目五花八门,奇奇怪怪,不过都不难回答。
  最后才在黄时雨报名时上交的手实空白处填写容貌绝佳,神志正常,无残疾和异味。
  丫鬟将大人写好的手实并一枚全新号牌递给黄时雨:“画署今年女考生数量稀少,所以领号牌和面试方可同时进行,但是男考生那边还需耽搁几日,请姑娘初六带上换洗衣物等私人用品前来此处分配舍馆。”
  黄时雨道:“好的。”
  另一名丫鬟又道:“画署每隔十日放一日旬假,东西不够自可回家补充,舍馆地方有限,切忌一次捎带过量,够用即可。”
  “好,多谢姑娘提点。”
  又闯完了一关。
  黄时雨迈出门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琥珀和方娘子上前恭喜她,从黄时雨的表情不难猜出事情进展顺利。
  三人一路压低了声音说笑。
  马车停在坊角附近,十步开外有一户小小院门,院门悬黑色牌匾,所书“武侯铺”三个鎏铜大字,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的居所。
  方娘子道:“这是金吾卫巡逻驻地,每片坊都有,大小不一。在京师行走,只有朱雀大街以及皇城周围盘查频繁,严格宵禁,其他坊市则宽松如常,也极为热闹,小姐哪天若得了空,尽管吩咐奴婢陪您逛逛,保管令您尽兴。”
  黄时雨颔首:“好,到时可就麻烦娘子了。”
  方娘子满脸堆笑连称使不得使不得,应该的应该的。
  香雪居的仆婢包括新分来的方娘子无不知晓黄时雨的真实身份,她是少爷内定的贵妾,不过大家口头上依然规规矩矩称呼小姐,只要一日未敬茶便一日是小姐。
  按说以黄时雨的身份不应该下榻香雪居,这里是正头娘子的标准,然而事无绝对,标准都是主子定的,少爷觉得她配那她就配。
  奴婢们都很乐意伺候得宠的姨娘,无不尽心尽力。
  曹妈妈也无话可说。
  男人都这样,少爷也是男的,这种事关起门在后宅也不至于上升到荒唐糊涂的地步,充其量算个年轻小郎君的风流佳话。
  黄二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只要正头娘子门第不高,性情温良,她这日子过得跟正妻有何分别,倘若长长久久拢住少爷的心,将来分她儿子多少家产还不是少爷自己说了算,便是关起门五五分,谁也不能怎么着。
  命再好一些,儿子或许还能被少爷亲自教养,那未来可就出息了,挣个诰命也不是不可能。
  曹妈妈一眼就能望见这位黄二小姐的锦绣未来,多少有点儿暗羡,黄家可不就是烧了高香,如此不入流的门第,仅靠一个闺女就彻底改变阶层。
  人呐,命也。
  这让奋斗一生而无门的布衣作何感想。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眼界,眼里看到的也各不相同。
  曹妈妈所谓的锦绣未来从未出现在黄时雨的眼里,黄时雨眼里只有山川如画,自由自在。
  她或许就未觉得会有男子珍爱她,也可能有,但无关紧要。
  初一这晚用完膳,丫鬟又送来好消息:“国公府几位堂少爷邀咱们少爷参加诗社,玩了一整日,今晚怕是又不得空回府,少爷请您早些歇息,不必等他了。”
  黄时雨努力捺平翘起的嘴角,细声细气道:“好,我知道了。”
  小丫鬟福身告退,黄时雨跳起来一头扑进蚕丝软绸被褥,裹着滚来滚去。
  香雪居的寝卧分内外,不同于泽禾的,这里软榻设在外面,她和简允璋根本无法实现分床而眠。
  一旦有人睡榻就极有可能被当值的丫鬟察觉,即便瞒过了一时也瞒不过晨间扫尘的丫鬟,不可能瞧不出软榻被人睡过,除非睡榻的人提前半个时辰起身,将一切物归原位,再躲进内寝,干瞪眼熬时间。
  连贵妾都装了,一个屋子也待了,再苦熬睡软榻这一出,活像个失心疯,莫说简允璋不愿,黄时雨也觉得累,因此只要他在家,两人晚上势必同床。
  理智上接受同床,不代表心理上接受,黄时雨的压力很大,所幸简珣言而有信,连续两晚都在找借口避开。
  但这个借口用不到第三次的。
  他是如此“喜爱”她,不惜打破规矩带回京留她在身边服侍,结果一回到京师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委实不合常理。
  曹妈妈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但暂时还没往真相联想,只觉得在夫人跟前讨要黄姑娘的少爷与现在清心寡欲的少爷判若两人。
  她所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未发生。
  小丫鬟们听从曹妈妈教导,只要少爷和黄姑娘在屋里就绝对不打扰,然而少爷就没回过府,更别说与姑娘独处。
  初二黄时雨美美的睡了一个懒觉,神清气爽。
  丫鬟们已经在净房捧巾捧香胰子排排站好,沐盆水温适宜,香气馥郁,估计加了香露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