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人下楼,许鹊清没有出来送,霍涔的车太扎眼,她不喜欢被老邻居们问来问去。
  许听宁把夹着她校服的一包旧衣服,投进旧衣回收箱,再走到车窗边:“你去忙吧,我打车走。”
  霍涔正在调广播,勾手:“上来。”
  “不用。”
  “许老师正在窗边。”
  许听宁愣神之际,霍涔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探出头,吻在了她唇上。
  “你要再不上来,许老师会觉得咱俩还没和好。”
  他低低的声音像香樟树叶落下的斑驳光影,明明温淡,却能在心口烫下点点痕迹。
  做戏这件事,果然他比她擅长。
  许听宁猜他是从初中转来不久开始做戏的,他要当班长,就要品学兼优,成绩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收起性子才是难的。
  他当然是做到了,也更加聪明了,学会了伪装,他开始做个好学生,演得很像。
  但他也有暴露本性的时候,许听宁见证了他所有的恶劣,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是霍涔故意让她看到的。
  “那你载我到院门口就行。”
  “还有点时间,送你吧。”
  她不再拒绝,绕到副驾,拉开门上车。
  “这什么?”车座上有个塑料袋,沉甸甸的。
  霍涔发动汽车:“生南瓜子,你在屋里收拾旧衣服时,许老师送我的。”
  “她让你嗑瓜子?!”许听宁摸了一个,放嘴里。
  “是让我补肾的。”
  许听宁捂着嘴连连咳嗽:“你、你补什么肾?!”
  霍涔勾唇,停车,抓住她胡乱找东西的手:“要什么?”
  “咳……水……”
  他从扶手箱抽出瓶水,拧开给她,另一只手抛着瓶盖玩。
  “许老师说如果我们要孩子,就要提前开始补身体。我想她应该是认为我在逼你生孩子,所以我跟她说我压根不想要。”
  这次换被水呛,许听宁咳得更厉害了。
  “食不言寝不语,许听宁,你回去抄一百遍看能不能记住。”
  霍涔用纸巾擦掉了唇边的水渍,又看到她眼角泛出的晶莹,轻轻一怔,许听宁已经胡乱抹了抹,转过头,没事人似的道:“我食的时候,你不言我就没事。”
  车子重新启动,霍涔果然没再说什么。许听宁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这样少言寡语,上下学跟在他身后,树上的知了都比他俩热闹。
  许听宁最初也不是自愿跟着他的,她怕被他修理,怕手上再脱皮。跟着他是外婆交给的任务。
  外婆说霍涔离开家不容易,不理人是因为害怕。可是霍涔不识好人心,有一天把她推到墙上,冷着眼问他是不是在监视他。
  “我……我是怕你害怕。”
  “怕我害怕?还是怕我偷跑回去?”他稚嫩的脸上露出鄙夷,揪住她的衣领,“你跟他们说,我才不会回去!”
  许听宁不知道他们指谁,回家后原原本本把这些话告诉了外婆。外婆叹老气,后来不让许听宁跟他一起上下学了,改给他带吃的到学校。
  刚开始只带午餐那一顿,许听宁一放学就跑回家,吃完了再捎一份到学校,因为霍涔中午不回家,吃饭只能在食堂解决。
  这点许听宁有发言权,食堂的饭怎么能跟她外婆做的比。
  霍涔却不领情,等她走后,他就把那些饭全都倒掉。
  许听宁有天刚送完饭,发现少带了一份银耳粥,又跑回家去取,她折回来时,刚好撞见霍涔正把饭菜往教学楼后的垃圾桶里倒。
  难怪她一直没发现,也难怪最近学校的那只野猫,愈发膘肥体胖、油光水滑!
  许听宁冲上前,让他赔外婆的饭,却被他一手挥开,摔倒在地上,然后又听见他说:“这不是你们一厢情愿送的吗,凭什么让我赔?”
  “因为外婆每天一大早去菜市场,就为了挑最新鲜的菜,辛辛苦苦做的饭,只有吃了才不是浪费……”她呜呜地哭,越哭越厉害。
  “你起来。”霍涔皱着眉,“你先起来。”
  “起不来,腿疼死了。”
  霍涔绷着脸,默了几秒上前,想把她拉起来。
  许听宁尖叫:“轻点!我手疼!”
  往日白净的手指按在地上,又红又肿,像灰扑扑的火腿肠。
  “我可没动你的手。”霍涔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是粥烫的,外婆说凉了不好喝,我抱着一路跑过来找你的!”许听宁看着一边摔落的饭盒,盒子倒是结实,摔凹了一个坑,粥都没洒出一滴。她戳戳坑,更加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了。
  那天后来,霍涔把她扶到了医务室,再后来,她翘着涂了褐色药膏手指,坐在篮球架下,看着他把银耳粥一勺勺地喝完。
  她问:“我外婆做得好喝吗?”
  “太甜了。”
  “哦,糖是我放的。”
  “……”
  那几年时光缓慢,好像青春都被拉长了。
  车已经开出了巷子,许听宁依旧在发呆,霍涔喊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什么?”
  “要去买衣服吗?我有半个小时陪你。”
  二中的附近有条商业街,小时候许听宁最爱和几个女生去那逛,买些皮筋、钥匙扣的小东西。
  许听宁莫名其妙地侧过头。
  他淡声:“买你喜欢的衣服,什么样我也都没意见。”
  许听宁扯嘴角,怀疑他是不是没陪女人买过衣服。
  “半小时你可能连停车都不够。”
  霍涔手在方向盘上叩了几下,侧侧下巴:“帮我拿手机,给我助理拨个电话。”
  “你该不会是要取消工作吧?”
  “取消不行,我可以延迟一会儿去。”
  许听宁抠着指尖:“一会儿不够。”
  “那你说怎么办?”霍涔悠悠道,“许听宁同学。”
  她伸手往斜前方一指:“去那,你换个东西给我买。”
  路边的抓娃娃机,许听宁让霍涔买了五十个币。
  “两币一次,我抓25回很快的。”她认真盯着橱窗,操动着方向杆。
  霍涔抱臂,看她抓到第二十回,上前用食指敲了敲她脑袋。
  “我来吧。”
  许听宁两手空空,嘴撅得老高。
  霍涔抓了两个币,丢进去,看了一下里面的娃娃,手随意拨动着方向杆,轻轻一敲按钮,爪子往下,牢牢抓住一只粉色的小熊,扔了出来。
  许听宁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
  “这都是概率问题。”霍涔弯腰取出小熊,不甚在意地道,“这有什么难的。”
  “还想要哪个?”他问。
  “这个吧。”许听宁指着旁边一台,“我要这个四叶草。”
  现在的娃娃机种类繁多,这一台里面全是可自种的植物。
  “好。”
  霍涔把剩下的币都投了进去,这回换许听宁抱着娃娃围观。
  一连四把,全都没抓到。
  霍涔刮刮眉心,回头:“我去买点币,再给你抓。”
  “不用了,以后再抓吧。”她转身往车的方向走,把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娃娃里,偷偷玩起唇。
  就是这样,时间还是晚了。
  “帮我拿下手机,给我助力拨个电话。”霍涔开着车不方便。
  手机就在旁边,她拿起来准备问密码,迟疑了一下,试了一串数字,没解开。
  “我不会设成你的生日,那样太容易被猜到。”霍涔道。
  “我知道。”
  “那还试?”
  许听宁头低下去,掩住尴尬,她确实没试自己的生日,试的是那女孩的,只是她和那女孩同年同月同日生罢了。
  “你什么时候回香港?”她转移话题。
  霍涔手搭在方向盘上,叩了叩:“想起来问了?”
  “我以为你不想我问你。”
  “这次暂时不回去,这边有工作。”霍涔说,“对了,你父亲联系我了,要我们有空去一趟。”
  “……我们专业最近论文压力很大。”
  “他生病了,在医院。”
  许听宁不吭声了,闷了半天,“唔”了一声:“那去吧。”
  霍涔把她送回家,车子扬长而去。
  许听宁没进门,而是拐去了药品店。
  坐在卫生间里等验孕棒结果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
  那是高一的上学期,课业没有那么忙,周五放学早,她就跟几个女生去网吧玩。
  她爱上一个论坛学习论坛逛,在上面刷刷帖子,留留言。帖子里竟然有人把做不出来的题放上去,大家纷纷来解答。
  许听宁有次解出了一道论坛里资深学霸都没解出的题,白沅就是在这个时候主动跟她打招呼的。
  白沅很礼貌,说题她还是没明白,问许听宁能不能再给她详细讲一下。
  就这样,两人加了□□,从讨论题目开始,渐渐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