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84节
  像是在暗示她,她没有回绝的权力,唯有顺从。
  瘪了瘪嘴,那泪珠又开始往外冒:“你以为你是谁……?”
  应该高兴的,这是她从情思懵懂时便爱慕着的人,对他狂热得喜欢到撒泼任性、不顾一切。可当梦想中期盼已久的告白终于降临了眼前,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心中唯余淡淡的哀伤,和筋疲力竭后的心死。
  “你……想推开我就推开我……想说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同意……”越说越委屈,越想越无助,泪花儿哗哗地就从下巴滚落。
  “章凌之,凭什么……?”她仰头看他,包满泪水的眼珠满是倔强,甚至还有……那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时,直呼他的名字。
  没有愤怒地阻拦,他只觉这话像是又甩了一巴掌到自己脸上。
  “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说想要……就又想要了呢……?”啜泣着,她气口越发阻滞起来,“你真的有在乎……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还是在你心里……我是可以随意操控……随意伤害的人……?你说什么我都要听……不可以反驳你,不可以忤逆你……你说喜欢我,我就必须要接受你的喜欢……是吗?”一滴豆大的晶泪滑过脸庞,随着她冷酷的问话,悠悠滴落。
  章凌之被她问得失语。
  或许小姑娘没有说错,在他心里,就是习惯了一切都武断专横,哪怕对她的情感,亦是霸道至此。
  “雪儿……我……”嘴唇翕动着,他想不出辩解的话,眉头忧愁地紧锁,恨不能把一颗心剖开给她看。
  眼皮忽而变得沉重,她甚至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内心灌注了一股子真气,支撑着她昂起头,用坚定无比的语气回他:
  “章凌之,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不想要你了。”
  章凌之心猛然一坠,还未及开口挽救,只见她身子摇摇摆摆,双眼一合……
  “雪儿!”
  眼疾手快,他立马托住晕过去的少女。
  *
  眼皮很沉,像是灌了水,可身子却又是轻飘飘的。不过清醒片刻,强烈的饥饿感又很快袭来,令人眩晕。
  手动了动,依旧绵软得使不上一丁点儿力。甚至没有心劲儿开口唤人,只是干瞪着头顶的帷帐,虚弱地喘气。
  她不确定晕倒前发生的一切,只疑心那是梦,可很快地,又打消了这种荒唐的念头。
  怔愣了会儿,方才推动压在身上的衾被,试图坐起身来。
  床帐内擦出窸窣的动静,引得侯在一旁榻上的人过来查看,帷帐掀开,眼神猝不及防对视上。
  见她睁眼,章凌之眸中转忧为喜。
  “醒了?”
  冬宁懵了半晌,一下没反应过来。
  现在已是夤夜,房内点着一盏小灯,他一身月白寝衣,更显身姿清减,瞧着竟是已在这儿屋里安歇的架势。
  人是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脸颊也削薄了下去。
  转身去唤茯苓盛粥来,他又坐回床边,仔细去觑她的脸色,“可有哪里不舒服?”
  冬宁身子往里侧了侧,躲开他的气息,垂下眼,摇摇头。
  自那晚的旖旎后,她对他的靠近便万分不自在起来。
  她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自然没有逃开章凌之的眼睛,身子霎时僵直了,他亦不敢再轻举妄动。
  良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那一晚的事,谁都不愿提及,干脆默契地都将它按在肚子里。
  茯苓端来热腾腾的肉粥,章凌之顺手接过,搅到热气散开,方才勺一口递到她嘴边。
  眉尖轻蹙,她偏头躲过,眼神瞄着锦被上的芙蓉绣花,倔强地不去看他。
  手僵在半空,心中轻叹。
  知道她在跟自己闹脾气,不愿逆着她来,只好将粥碗送回茯苓手上,自己起身退到一边。
  小姑娘终于肯张嘴了,小口小口喝着粥,安静得不出一言。
  章凌之默然半晌,终于斟酌着开口:“你先好好修养,有些话回头我们再慢慢说。”
  自然晓得他说的是什么。
  眼睛失神片刻,她只知张嘴喝粥,乖巧得令人心疼。
  粥快喝了一半,她终于小声气儿地开口:“孃孃呢?她怎么还不回来?”
  她想芳嬷嬷了,这是自然。
  她是这样地想念她,想念她粗糙的结满厚茧的大掌,还有身上简朴的皂荚气,那都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眼睛几不可查地一沉,他又弯出个温和的笑:“难得见一次侄儿,就让她多休息上一些时日,这一年到头的,也该她享享清福了。”
  显然是他的托词,他就是拘着芳嬷嬷,故意不让她回来。
  雪儿才刚因为这事儿同自己闹上脾气,若是这时节召她回来,岂不坏他大事?那寸步不离的老仆妇,他一早便嫌她碍事儿。
  冬宁不好再说什么了,也无法说什么。
  只要他不想放芳嬷嬷回来,她便决计没有回来的可能。
  难得的不哭不闹,也确实是她耗得没了力气。
  茯苓扶她在园子里走了几圈,松动松动筋骨,这才回屋准备洗漱将歇。
  章凌之已经将榻上收拾了出来,准备回燕誉园。冬宁昏迷这几日,他都是窝在这张窄榻上,夜里寸步不离地照看,而今小姑娘醒了,也不好再共处一室。
  夜里,冬宁躺在床上,却迟迟合不了眼。
  她现在心里很乱,自己也捋不清,胸口如同压着块沉沉的石头,呼吸艰难。
  自那天的夜里的疯狂后,他似乎处处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退让,她一犯倔,他便低头妥协,总是顺从的,绝不勉强她一点。
  可不对,总有哪里不对啊。
  那些小意纵容背后,实则是毫无争议的强势。
  他说话是低声柔语的,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可他却能执意拦住芳嬷嬷不让自己见她;甚至父亲能否获提拔回京也全看他的心情;就连方仕英赖以生存的百戏阁他都可以……
  糟了!方仕英!
  她猛然坐起了身。
  想起那晚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不知是否真会连累到仕英哥哥。
  过去,她最期盼、最渴求、连做梦都时时惦记的妄念,就是他能心悦于她。
  可而今,当她不愿、她不想了,这成了真的妄念竟变为最令她惶恐的东西。
  “你这次又是怎么了?又昏了这么多天?”胡照心掰开两瓣橘子,一瓣丢嘴里,一瓣伸过去递给她。
  冬宁身子还没好全,不宜在街上久逛,胡照心便登门来看望。
  她笑容淡淡地接过,抿出个浅酒窝,耐心地去剥那橘瓣上的经络,“算了,不说了,我这老毛病你也不是不知道,总有些猝不及防的时候,说晕也就晕了。”
  现在说起这个怪病,她竟也是云淡风轻起来。
  胡照心内心幽叹,但不愿牵起冬宁更多的忧思,觉着她能像这样想开点才好,便也强打精神,把话头引到别的地方去。
  胡照心说话顶有趣儿,任它如何淡如白水的故事,到了她嘴里都能脱胎得活灵活现、令人捧腹。
  冬宁只笑着,静静她说,偶尔附和上几声清脆的笑。
  少时,她慢慢敛了笑,扯扯胡照心的袖子,头挨过去同她耳语道:“有个事儿,我想拜托你帮帮忙。”
  “嗯……你说呗,什么事儿这样神神秘秘?”胡照心不耐烦这样压低声儿说话,直起腰又大声吆喝两句。
  “嘘!”冬宁示意她噤声,秀眉皱得深,左右张望一圈,总疑心这府里有什么人听墙根。又靠过去,用力晃晃她的袖子,“你且小声点儿,我怕叫人听去了不好。”
  直觉她要做什么坏事,胡照心眨眨眼,“要干什么?你说?”
  “我……想要搬出去章府,可我也不大懂这找赁屋的事儿,想叫你同我去寻个牙人,再一起上街看看房子。”
  她一口气说完,胡照心早已鼓瞪个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忽然想搬出去章府?”
  “我可是记得,当年那章阁老要赶你出去,你可是轰都轰不走呢!离家出走都要同他闹别扭,怎的现今又变了主意,自己倒主动想要搬出去了?”
  怪哉怪哉,她这个朋友的想法,实在叫她看不透了。
  冬宁摇摇头,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只好言简意赅道:“你就当是我累了,不想再同他纠缠下去了吧。”
  她眉宇凝着浓愁,眼浮轻雾,明丽的五官已完全是个少女模样,不再有少时的无忧,却开始沾染这人世的苦与涩。
  “可……你一个姑娘在外头,总是不大好的,这谁放心得下呢?”
  “没事,等我找到屋子,孃孃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有她在,我便不怕了。”她笑得小酒窝露出,很是乐观地道。
  胡照心翻着眼睛想了想,眼前浮现芳嬷嬷那人高马大的壮实模样,遂放心地点头,“那成吧,我陪你去看。”
  冬宁支开茯苓,和胡照心挽手上了街,走到桥头口,径直拽着她往昌平街去。
  “哎哎哎,你干嘛呢?走错了,牙行往西边呢,这头。”
  胡照心带着她就要转方向,却被冬宁死死拉住手,“照心,我想先去趟百戏阁瞧瞧。”
  胡照心两眼一瞪,“你还去……”转而一想,又放低了声:“你不会真看上那个戏子了吧?三天两头地想着往那他那儿跑?”
  冬宁垂眸摇头,她不敢跟胡照心细说那夜发生的事儿,章凌之的狂怒着实给她吓着了,她便更是惦念起方仕英来,怕给他惹出什么祸事。这才身子稍微好了点,便立马上街来查看。
  百戏阁。
  昔日张灯结彩的大门此刻空洞洞开着,门口有人攀着爬脚架,将“百戏阁”那大招牌往下取。
  “慢点慢点……小心接住咯!”
  地面的人伸手去接,不及防被一道娇小的身影蹿进了门。他探头瞧了一眼,没去管,继续托住那沉重的牌匾。
  冬宁冲进了馆内,屋子里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有工人扛着新木在里面穿梭,见着她来,忍不住招呼,“姑娘,让让,别挡道。”
  “冬宁,你慢点!我都……都差点没追上……”胡照心终于气喘吁吁赶到,冬宁方才醒过神来,抓着那工人便问:“师傅,劳烦跟您打听一句,这百戏阁是怎么了?”
  那人扶住肩上的大木头,却也耐心答她:“嗨,你不知吗?这百戏阁做不下去了,现在被新的东家盘下,准备改个酒楼。”
  心底隐隐浮现起不好的猜测,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般,她抓着他急切追问:“这百戏阁生意向来不错呀,怎会如此?”
  “据说啊,我也是听人家在传,说是这里头有个戏子得罪了某位贵人,贵人迁怒,一挥手就把这整个百戏阁都给查封了!”
  冬宁恍然失神,双眼逐渐麻木。
  胡照心托住她的手臂,却还是不愿相信,只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说的那戏子是谁?师傅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