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81节
  他买兔子回去可不是为了扒了皮吃。
  见他似有不悦,那老翁立马把兔子塞回去,急哄哄就去开另一边的笼子,“这还有更肥的呐……”
  章凌之手点了点最边上的竹笼,“这只,我看看。”
  老翁愕然,这小兔个头这样小,谁人家挑这样的买?但客官就是玉帝,自然是无有不应的,他笑呵呵打开那笼子,还未等他伸手去拿,却见那官人撩起袍袖,伸手提溜起那兔子耳朵。
  兔子被章凌之拎在了手上,红彤彤的双眼立刻眯起,见着那揪它耳朵的人,牙一呲,似有不悦,恨不能一口咬下去。
  章凌之霎时便笑了。
  这模样,真就叫他想起了某人,外表瞧着乖巧,实则脾气大得很。
  就它了。
  章凌之刚一回府,茯苓就迎上来。每日向主子报备雪儿姑娘的行程,是她第一要务。
  只这次,看到章凌之手拎着个笼子,笼子里还装个兔子,她还是呆愣了半晌。
  “咳。”章凌之出声提醒,“有什么话,快说。”他脸上多出几分不自在。他这般打扮的人物,一路提溜着兔子走过来,委实没少被暗地里笑话。
  茯苓头略一低,忍住笑意,方才平复了表情开口。
  听完她的汇报,章凌之原本微红的脸顿时一黑,把兔子往她怀里一塞,大踏步往叠彩园去。
  又是一顿寂如死水的晚餐。
  只偶有碗筷的叮咚声,两个人对面而坐,俱是青黑着脸,默默咀嚼饭菜。
  感受着左边袖子里的蛄蛹,章凌之察觉,那小兔子待不住了,想要出来见见日光。
  本该是掏出来好搏她一笑的,可想起先前茯苓那番话,他这心里头怎么也舒坦不了。
  再一觑小姑娘的脸色,嚯,黑得跟烧焦的锅底似的,怎地偏生每次对着他就成了这幅脸色?想起茯苓的奏报,她和那戏子说话时,可真真是“笑靥如花”。
  是的,“笑靥如花”,这是
  茯苓转述的原话。
  “砰”,碗轻轻一放,声儿不大,但冬宁就是直觉出气氛不对,停住了筷子,肩膀都不由得打直了起来。
  “我问你。”他终是忍不住开口,语气是克制不住的严厉:“你今天上街,都遇着了什么人?”
  冬宁气鼓着脸,也把碗一放,咕哝着反驳:“那我这一天遇着的人可多了呢,担货的、赶路的、卖吆喝的,我一一跟您说?记得过来这些人嘛我?”
  章凌之被她气得憋红了脸,深深吸一口气,只觉肺里都涨得痛。
  也不打算唬她了,手在桌上重敲两下,“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以后不许再跟那个戏子有往来!你是不是都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还是你以为我只是说来吓吓你,真不敢对那百戏阁动手?”
  冬宁垂头默然,半晌,又唰地抬头,气鼓着对上他怒火中烧的眼,“我们只是在街上偶然碰到,又不是特地去寻的他,这您章大人也要找他的茬吗?”
  “既是偶遇,便该各走各路,谁许的你还特地跑回去寻他说话的?!”
  冬宁嘴诧异地张着,没成想这茯苓竟把话说得这样细。
  一股无名的火气由脚底心蹭地烧上来,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跳起身,朝他吼道:“对!我就爱同他说话!就爱同他待着!您管天管地,还要管我摆笑脸给谁看吗?!有本事您把那百戏阁端了好了,大不了我就一辈子接济他!”
  撒完这气,也不去看他是什么脸色,转身就跑回了屋子,“砰”地一声将门拍上。
  章凌之就这么被她撂下,鼻孔直冒火气,嘴巴边一圈绒毛像被燎着了般,烧得他头脑发昏。
  嘶!
  正发蒙间,小臂忽然传来一阵微小的刺痛。他恍然反应过来,忙打开袖子,探头去瞧,只见那小兔正窝在袖子里,竖起一对耳朵,红眼睛圆鼓鼓怒瞪着他。
  哎,一下泄了半边气,心沉沉往下坠,只余落寞。
  说好的要哄哄她的,说不了三两句话又吵将起来,没法子,一想到她和那戏子言笑晏晏的场景,他这心火呼地就烧了起来。
  *
  夜阑人静,茯苓伺候冬宁睡下,吹熄灯,轻掩门出去。
  侧耳聆听脚步声远去,冬宁睁开眼睛,鼓着一口气,悄咪咪推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开始穿戴衣裳。
  为防婢女发现,她连灯都不敢点,黑暗中,摩擦出衣料的清响。
  “哎呦~~”她摸索着前进,一不留神还是撞上了桌边的绣凳。
  揉揉被撞疼的膝盖,她龇着牙,缓慢朝门口挪去。
  “吱”~
  夜色里,香闺推开一条门缝,冬宁露着半只眼睛,往外头左喵喵右喵喵,确认四下里无人后,方才敢把门缝开大,迈出一条腿去。
  哎?不对。
  她忽地想起什么,腿又缩回来,径直奔向衣柜边,去里头翻出一件靛青粗布披风,踹在怀里,这才又踮着脚,踱出了房门。
  夏夜的风并不算凉爽,还好今夜月光充盈,照得地面水亮亮的。她手里紧捏着那件披风,贴着章府的墙根一直往后院行进。
  偶尔草丛里有个动静,吓她一个哆嗦,后才知觉,竟是清风无故乱扰人。于是又不觉加快了点脚步。
  从后门溜出来,她长呼一口气,立刻撒丫子狂奔。
  还没跑几步,却见巷子口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冬宁停住脚,那人从阴影中走到街灯中来。
  俊美的脸庞被光影渲染得深邃,唇边绽着笑,眸中暗藏星光,朗朗若山上松,皎皎如天上月。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轻快的模样,褪去了那身苦涩的冷,更是美得耀眼夺目,心旷神怡。
  “仕英哥……”想要出声喊他的,意识到这里离着章府还不远,她赶紧捂住嘴,哒哒小跑着奔向他来。
  她走到他身前,又要努力仰起头方能看清他。
  “仕英哥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的在福源路口见吗?”
  他眼底蕴着笑意,醇厚的嗓音不紧不慢开口:“这大晚上的,真叫你一个小姑娘在外头乱走,我怎么放心得下?”
  哦,原来这是接她来了。
  她低头,手背在身后,脚尖踢着洒下的月光,禁不住地嘴角上翘。
  “啊,对了!”
  她将手中的披肩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方仕英接过,略感诧异,手中的披肩被熨得平整,上面还隐约透出淡淡的茶花香,是从小姑娘闺阁中带出来的。
  他轻咳两声,笑了,“没想到,这东西姑娘还收着。”
  “那当然了,我一直打量着找机会还给你呢。”
  “哦?那上次姑娘还躲我?”他轻抬眉,口中竟揶揄起来。
  “你……你再说,再说我就回去了。”冬宁嗔怪地嘟囔,话说间转身就要走。
  “哎!颜姑娘!”
  情急之下,方仕英握住她的手腕子,小姑娘的肌肤细软滑腻,手上像触了电般,他吓得立马缩回。
  “抱歉……抱歉,是某唐突了……”
  冬宁也淡红了脸颊,垂着眼睫不说话,却竟也没有怪他的意思。
  这还是她头一回,和除章凌之以外的男子肌肤相亲,这感觉……似乎还真不差?
  “无事,我知你是无意。”
  “那……走吧,再耽搁,夜市都该收摊了。”
  听她还提起逛夜市,方仕英长舒了口气,笑得合不拢嘴,眼角都直往上飞扬,“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一声比一声急切,倒真活脱一个憨傻模样了。
  冬宁“扑哧”笑出声,眉梢都渗着甜意。
  福源路的夜市街,人流辐辏,灯火幢幢,常常是闹到子时还不休。
  冬宁对此处早有耳闻,可还从未来过。只因这里开市的时间太晚,而冬宁又因身子缘故,总是早早就被迫歇下,从不许半夜出来戏耍。
  这一下混入这条热闹的长街,她简直开心疯了,恨不能把所有看到的新鲜玩意儿都归入囊中。
  冬宁见前头围了一群人,立刻抱着一堆杂嚼挤过去,是街头卖艺的在耍把式。方仕英紧跟在她身边,替她将拥挤的人群一一挡开,直方便小姑娘“开疆扩土”。
  那人耍的是一杆长枪,招式不精,但也做得像模像样,无非就是来街上赚个吆喝钱。
  冬宁看得直拍掌,也摸出几枚铜钱丢他簸箕里。
  “叮”!
  铜钱落入簸箕中,撞出脆响。
  冬宁回过头,一双扑闪的大眼睛认真看着他。
  “怎么了?”方仕英外歪头笑问她,不明白为何她眼神沉悄怆了起来。
  “我在想,不知你以前扮起武生来,该是个什么模样?”
  方仕英的笑霎时僵在脸上。
  过去,那已是太久远的往事了,久远到他从不愿去回想。
  “梆梆梆”!
  街上响起了第一声梆子,竟是子时已到。
  百戏阁到子时便散了场,黑漆漆的大场间里,空无一人。
  高峰时的喧阗一过,此时更显冷清。
  只有主舞台上点着一圈灯,照得那台子上亮堂堂的。
  烛火摇曳,冬宁抱着杂嚼,独自静坐台下。
  方仕英带她从后台溜进来,安置好她后,自己便径直又踱去了后台。他在里头已经待了近半个时辰,冬宁浅浅打个哈欠,百无聊赖起来。
  “只见那,金营蝼蚁似海潮,观不尽山头共洪荒。”
  “又听那将士咆哮,马嘶旗飘!”
  一声洪亮的韵白响起,似银枪挑开帷幕,刺破这孤沉沉的夜。于是人心一提,耳清目明,立刻便被带入那虎胆英雄的故事中。
  她只知呆呆着望向台上,一时,竟忘了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