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76节
  “呵。”一声冷哼响起。
  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吹拂过头顶,撩动起了发丝,差点激出她一身鸡皮疙瘩。
  奇怪,以往也不是没有被小叔叔责怪过,可今夜的氛围,总叫她心头古怪。
  “既知道错了,当初我们可是怎么说的?”
  她当然记得。
  若是再敢跟他来往,腿打断……
  她反而有点胆子壮了,总不至于他真能打断自己的腿吧?
  酒窝抿在脸颊边,她一番思索,终于鼓起勇气转头,昏暗中迎上他的鹰爪般的目光,“那你打断我的腿好了。”
  章凌之怔了一霎,旋即哼笑出声,“怎么?你还非要见他不可?”青筋隐约在额间冒头,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流。握紧了拳头,脸上依旧不显山露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会在轿厢沉默的间隙,暴露他的隐怒。
  冬宁轻咬了咬唇,眸子一闪,也不知哪儿来勇气,忽然叛逆一句:“嗯!”
  “我都十八了,就是想要来看个演出、认识新朋友,您有什么理由拦着我不让?”
  一下被顶撞,他眸中神色不辨,眉眼又压了压,直勾勾盯着她倔强的眼。
  两厢对峙,忽而,他脸色松懈了,弯出一个笑,“好哇,孩子大了不由娘。你说得有理,我是管不住你的腿,你想要去哪儿,固然是你的自由。”
  他正过头,直视前方,眼神中有厉光,一闪而过。
  “只是我看这街巷上的冶游嬉戏之所,实在有伤风化,朝廷也是时候,将其整改一番了。”
  “你什么意思?!”冬宁睁圆了眼。
  他唇畔含笑依旧,侧过头,垂眼对上她惊慌如幼鹿的圆眼,声音温柔得不像话:“雪儿,我只希望,你能够乖一点。”
  只要她乖,他就不会对百戏阁下手。否则,他固然是管不住她的腿,可他章凌之能管得住的东西,还有很多。
  被他的笑容惊得缓不过神,她呼吸都屏住了,脸一下憋红。
  “你不可以这样!”终于回过神,她直接吼出了声:“他……他已经够可怜的了……”说着,泪水竟是一下朦胧了眼眶,“要是百戏阁都没有了……他就真的没有去处了……”
  章凌之没料到,能把她吓哭。
  看着她挂在眼角的小珍珠,火气蹭地一下就从腹部直蹿天灵盖儿。
  修长的指尖颤悠悠地扶住她的脖颈。眼泪一下凝固住了,冬宁惊得挣大眼。
  他指尖冰凉,不复往日的温热,尽管只是虚扶在脖子上,却有种被他扼断喉咙的恐慌感。
  冰冷的眼神从上方钳住她,昏暗中,似能见到那眼球中蔓延而出的血丝。
  “颜冬宁,你敢为他掉一滴眼泪试试。”
  冬宁哪儿还有心思哭,却被这阴森的动静吓了一跳,睁着眼睛,茫然看向他。
  对上她兔儿般受惊的眼,章凌之更是差点失了智,几乎很不能俯身咬上她那微张的唇。
  她不知道,她看人的眼神,有多能激发一个男人的破坏欲。
  猛吸一口气,他放下手,别过头,两个人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出去。”
  冬宁还没回过神,便听他威沉的发言,嗓音似乎还有点抖。
  看样子,小叔叔真的是被自己气着了。
  “哦。”她低低地应一句:“小叔叔……那我走……”
  “赶紧坐上马车,回家!”
  冬宁不敢再说什么,抿抿唇,
  掀开帘子走了。
  颜冬宁连招呼都没有敢跟方仕英打,隔着街头远远扫他一眼,快步走向马车去了。
  心中叹气,有点愧疚,可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她知道,章凌之是真的能说到做到。他毕竟是个在朝中做惯了大官的人,自己平常小打小闹地偶尔忤逆他一点没关系,但这次,冬宁感觉得出,他确乎是动了怒,若是再在他跟前阳奉阴违起来,保不齐真给那方仕英带来飞天横祸。
  这是她所不愿见到的。他已经够苦命的了,自己既不能帮到他,便更不愿给他带来灾祸。
  车轮滚动,马车载着她驶离百戏阁门口。
  冬宁终究是忍不住,帘子悄悄掀开一个口,朝外头探去。
  灯火朦胧中,他身姿挺拔高绝,修长的脖颈直挺挺梗着,人群中亮眼得太突出,越发显出器宇不凡来。
  他目送着车子,视线越过川流的人群,似想要寻到她。
  冬宁心忽而一沉,凉凉的,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待马车转过街角,彻底吞没了他的身影,她放才垂下帘幕,低头不语地坐着。
  芳嬷嬷瞧她这失落的模样,心里只是不安。
  章凌之固然不是什么好去处,可那方仕英更加!偏那裴小公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人,冬宁却只当他个无聊时取乐的玩伴。
  宁姐儿眼看得就要十八了,就因父母淹留在南方,到时候了还没有能说上人家,就怕再这样下去,女子最好的年华就要耽搁了。
  芳嬷嬷正为冬宁的婚事愁眉不展,自广东道寄来的信,恰也到了章府。
  冬宁兴冲冲展开,看过后,笑意灿烂。
  “孃孃!爹爹阿娘说,他们已经从广东道启程赴任了,大概端午前后,便能抵达山东道了!”
  “嗨呀!那可太好了!”芳嬷嬷也难得一见得高兴得红了脸,手一拍,只是要原地跳起来。
  “到了山东道,离京就不远了!”
  是呀。
  冬宁含着笑,将信贴在心口,抬头去望园里含苞的海棠,浅白的粉已经蔓延了一树,摇曳生姿。
  山东道,离京不过八百里,若是坐上马车走快点,半个月便能到达了。天呐!她竟然与父母即将来到这么近的距离,那颗迫不及待想要展翅的归巢的心,更是热烈地跳动起来。
  四年时间了,他们该是什么模样了?爹爹不知又添了多少白发?阿娘是否还会那么亲热地唤自己娇娇儿?弟弟是更淘气了还是便懂事了呢……?
  想着想着,热意不觉就攀上了眼眶。
  一旁,芳嬷嬷也高兴地喋喋不休起来:“这下可好呀,只要有章大人的帮衬,这老爷夫人回京,便就指日可待了!”
  听着她提那个人的名字,冬宁脸忽而便暗了下去,一股不易察觉的失落席卷眼中。但她已不再热衷反驳,低下头,将信纸仔细叠好,嘴角含着苦笑,“是啊,一切都还得仰仗他呢。”
  否则的话,就凭爹爹那个不争不抢的呆驴脾气,别说调回京中了,就是调到山东道,都不知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哎,那那个……”芳嬷嬷试探着开口:“老爷夫人还有没有说别的?譬如……你的婚嫁之事?”
  冬宁折信纸地手一顿,本就低垂的头颅更是沉重地点两下,“嗯……爹爹说他有委托小叔叔,让他……帮我先相看着人家。”
  芳嬷嬷愣住了,半晌,“啊”一声。
  干净修长的手指拨开信笺,上头颜父的字迹,工整端方,一如他一丝不苟却又谨小慎微的为人。
  “凌之贤弟,展信安。
  方属春和,伏惟尊侯万福。小女过及笄之岁,已二年有余,然为愚牵连之故,始终未有论及婚嫁。‘摽有梅,其实七兮’,恐小女婚事,贻误良辰。伏请贤弟在京中代为留意,若有不便之处,亦可置之一旁。待愚携家人安顿山东后,拙荆自当赶赴京中,为小女打点。
  常暖不常,希自珍卫,颜荣顿首。”
  持信的手指蜷起,在指间皱成一团,与之同样不展的,还有章凌之深蹙的眉,眼底一片幽深。
  雪儿的母亲竟然在抵达山东后,就要上京来为她张罗婚事,算算时日,也不过就这个孟夏的事情了。
  信纸递到烛台上,火苗一燎,即刻烧了起来。
  火光和纸灰映着他深刻的眉眼,幽不见底,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第47章 寺庙幽会绿叶从中过,片花不沾身。……
  又是一年三月三,上巳节。
  芳嬷嬷将亲手缝制的兰草香囊佩在冬宁的腰间,笑着给她送祝语:“祝愿我们宁姐儿,平平安安,健康无忧。”
  “谢谢孃孃!”冬宁高兴极了,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芳嬷嬷身后,乖巧地帮她往篮子里放着各色饭食:凉粉、乌米饭、荠菜煮蛋、干炸小黄鱼……等等,这些都是芳嬷嬷一早起来便着手准备的。
  而今春光正好,三月初,正是赏花踏春的好时节。冬宁惯常闲不住,在屋子里待得闷,老早就叫嚷着要去京郊寻春。
  芳嬷嬷也是颇有兴致,忙前忙后地,替她把踏春要用的一应物什都打点清楚,当然了,还不忘叮嘱必须给披上披风。
  “我不要嘛!现在天儿都回暖了,老戴着那玩意儿干嘛?怪碍事的。”冬宁坐在妆台前摆弄她的胭脂,一边挑挑拣拣,一边不满地抗议。
  “那不成!这时节最怕倒春寒,你那个身子我还不晓得?一不留神就要着凉,必须把披风老实给我披着!”芳嬷嬷口中斥责,打开衣柜就在里面寻摸,忽而,在少女颜色鲜丽的锦绣绸缎中,出现了一叠粗制的暗青色布衣,夹在里头格外打眼。
  嗨呀!她连忙将那叠披风抽出。
  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把那男子的物件和宁姐儿的放在了一起呢?
  她揣在手里,脚步一拔,转身就往门外走。
  冬宁恰用余光瞥见,赶忙叫住她:“孃孃!你揣着个什么呢?”
  芳嬷嬷只得停住,把那叠披风在手中扬了扬,“这个东西,日后也用不着了,放着也是碍事,赶紧地我就把它丢了去。”
  冬宁愣了瞬,这才反应过来,就是方仕英给她披在肩上的披风。
  当时她被章凌之吓住了,总觉得他一双眼睛就在背后冰凉凉盯着自己,连个招呼也不敢跟方仕英打,紧急就上了马车。回家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就这么稀里糊涂,把人家的披风也穿回来了。
  她立马从椅子上跳起,夺过她手中的披风,“不兴扔的!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日后总要还给人家的。”
  芳嬷嬷眼睛都直了,“怎么?你还打量着再去那百戏阁寻他?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莫说是章凌之不同意,就是她,也不能同意。
  那方仕英是个什么人?他还敢肖想她家宁姐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冬宁咕嘟个嘴,又坐回了椅子里,把那披风放在腿上,只是盯着它,沉默不语。
  又不禁想起夜风中,他高大挺立的身影,还有行走时那上下颠簸的背影,总是罩着一层落寞的灰,让她每每忆及,心中都莫名生出股酸楚。
  “嗨呀!”瞧她那失神发怔的样儿,芳嬷嬷气得一跺脚,“你个痴儿!那种男人有什么好想的?”
  “啧!”冬宁不满地蹙眉,凛然有声地反驳:“孃孃你瞎说什么呢?我就是觉着他……”她声音又软了下去:“怪可怜的……”
  怜悯,有时候就是怜爱的肇始,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芳嬷嬷一把扯过那披风,“行了行了,不扔先。你赶紧的,别磨蹭太久,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半天还出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