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19节
  “会,写得好就会。”
  那一刻,她恍然明白,小冬宁想的跟别的小孩儿不太一样,她从来不敢去憧憬“未来”的事,而常常想着“死后”的事。
  冬宁写这个不是为了好玩儿,而是为了证明,自己活过。
  哪怕芳嬷嬷打心眼里不太认同这件行为,她还是顺从了小姑娘的意愿。
  西窗推开一条缝隙,丝丝凉风灌入,卷走屋内些许烟气。她凝视了一会儿专注的冬宁,默默退了出去。
  冬宁今日起得太早,消耗了一上午,彻底没了劲儿头。用过午膳后,她躺在榻上小憩,谁知一睡就是一下午。
  直到日偏西行,迷迷糊糊听到园子响起交谈声,她渐渐清醒,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简单理了理鬓发,推开门,果然见章凌之正站在雪地里,和芳嬷嬷说着话。
  寒冬腊月,他只着一件缃色圆领棉袍,似乎丝毫不觉出寒冷。
  听到推门声,他抬眸,睡眼惺忪的少女正站在台阶上,呆望着自己。
  “又睡了一个下午?小懒猫。”他笑着揶揄,冬宁抿抿嘴,脸颊边的酒窝不服气似的,可那眉梢分明含着笑意。
  “跟我过来一下书房。”
  他一发话,冬宁忙不迭迈下台阶,芳嬷嬷拽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手炉,这才放她走。
  章凌之领上她,径直来了小书屋,指了指那面记录身高的墙。上面飞着六只形态各异的鲲鹏,一只更比一只高,昭示冬宁自来到章府不断长高的历程。
  冬宁乐了,立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唰地自动贴到墙壁上,等着他来刻录身高。
  “哦,对了!”她想起什么,拿起书桌上那只犀牛角的毛笔,双手捧到他面前,“用这支。”
  章凌之瞥到上面将干未干的墨迹,笑着接过,“这就用起来了?”
  “嗯呐。”
  她笑着答应,人已经乖巧地贴上墙壁,挨着最上面那只鲲鹏站好。
  章凌之举笔,身子向她倾过来,在她头顶边提腕描绘。
  “喜欢吗?”
  他声音不轻不重地落下,带着微微的热气,渡来她身上的沉香瞬间馥郁了起来。
  心不由得一提,小鹿在心口莫名地砰砰乱跳。
  他的脸靠得那样近,模样专注,凤眸墨黑。忆起两年前,他第一次给自己刻录身高时,才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而如今,只需轻轻一个抬眼,就能将他俊朗的容颜尽收眼底。
  “嗯,喜欢。”
  她痴看着他,轻声应着,脸蛋不觉蔓上了粉红。
  “那就好。”他松懈地笑了,将笔搁在笔架上,“不枉我把这支笔挑了这么久。”
  明明知道他问的是这支笔,心却还是不由得低落了。
  “看看吧。”
  冬宁循声转头,墙壁上又多了一只鲲鹏,五只齐飞,节节攀升。这告诉着她,颜冬宁这两年真的有在章府好好地长大。
  嘴角绽出一个甜笑。
  是呀,她终于长大了,日盼夜盼,盼着及笄这一日许久。她就希望着,他可以不再把自己当小朋友,而是认识到,她已经是一个可以许嫁的姑娘了。
  “我已经去信征询了你父亲的意见,念你如今到了可以许人家的年纪,这种事耽搁不得。你父亲已将此事委托于我,京中的青年才俊我都会帮你留意。”
  冬宁听他此言,有如当头一棒,怔愣着眼,彻底懵了。
  “怎么了?”章凌之见她不大对劲。
  冬宁回过神来,拼命摇头,“我不要……我不要相看什么青年才俊……”
  “胡说!你还能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出阁不成?”见她又要任性,章凌之眉头紧蹙,语气严厉了起来。
  她鼻头一酸,眼前霎时起了浓雾,“我不要……你是不是就是嫌我麻烦……不要我了,想快点把我丢掉……”
  “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她眼泪已经啪嗒掉了下来,章凌之手足无措,只好扯起袖子,替她去揩
  眼泪。
  “雪儿不哭了,我不是不要你……”
  她竟是越发委屈,泪水汹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就是!”
  章凌之叹气,“随你怎么想,你对我有怨气也罢,这件事不可能依着你的性子来。男婚女嫁,人生大事,我总不能把你……在我手上耽误了。”
  事情没有谈拢,冬宁撒泼耍赖,也没能撼动章凌之的心意。
  他执意要把她嫁出去,他不要她。
  “我讨厌你讨厌你!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冬宁哭喊着,砰地摔门出去。
  两个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章凌之晚饭来叠彩园,冬宁竟然死死关着房门,就是不让他进屋。
  芳嬷嬷肺都要气炸了,一个劲儿砸门,斥责冬宁不懂事,“还说是十六岁的人了呢!怎么一点不晓事!规矩都没有了!”
  章凌之站在凝着薄雪的台阶上,嘴角绷得笔直,抬手制止了芳嬷嬷,“算了,嬷嬷,今儿个她生辰,就莫要同她计较了。”
  “那怎么成呢?再这样下去,她真要叫大人惯坏……”
  章凌之摆摆手,“此事有些许误会。烦劳嬷嬷帮我跟她解释,无论日后她嫁给了谁,我章凌之都会把她当作亲侄女,章府也永远是她的娘家。”
  “砰”地一声,屋内传来砸枕头的声音。
  哎!
  芳嬷嬷心中叹气,她可算是明白了,冬宁这是闹得哪门子别扭。
  “明白……老奴会同她好好说说的。”
  章大人这样做是对的,自己不能再任由她胡闹下去了。
  冬宁这个十六岁的生辰,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芳嬷嬷做的一大桌子好菜,她一口也没吃,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夜里,她肿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夜难眠。
  她不得不接受一个更让人难过的事实:他不喜欢她。在他心里,她仿佛还只是一个任性稚嫩的小朋友,而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人过。
  月色里翻个身,胸前的两只小兔颤了颤。自从初潮来后,她长大得很快,身体的一切变化都明显而迅速了起来。
  她已经是一名少女了,可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真的已经,彻底长大了。
  第17章 心魔萌发把她送上章越的床。
  雅缘书坊。
  一名怀抱书册的少女端坐圈椅中,头戴面纱,容貌看不真切,肩上披一条烟雾紫银丝葡萄纹披风,厚重的衣物盖在身上,更衬出她的娇小纤弱。分明看不清脸,可就是叫人觉出玲珑可爱。
  伙计过来,端一碗茶在案几上,满脸陪着笑,“姑娘还请稍坐,我们东家外出有事,一会儿就回来。”
  冬宁点点头,把书册放在膝盖上,端起那杯热茶,往站在旁边的芳嬷嬷手上递了递,“孃孃喝口茶嘛?”
  芳嬷嬷摇头,看着冬宁略微泛白的指甲,不由道:“要不姑娘还是先回去吧,稿子给我,我帮你转交给方老板。”
  这大冷的天,芳嬷嬷不愿意她在外头多待。
  “那不成,万一人家觉得还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呢?孃孃同他说得清楚吗?”
  她紧了紧怀中的手稿,这是她辛辛苦苦了一个月的成果。自打上次和章凌之闹翻后,她这一个月都没再搭理他,每天睁开眼就是写,有时候闭上眼,连梦里都是那些奇幻的故事。
  好几次,芳嬷嬷怕她太累了,身体遭不住,硬生生抢过她的稿子,逼她去睡觉。
  劳累了一个月,才有了这厚厚一沓的心血:《灵潭志怪下》。
  上部是她和书坊老板合作的第一本,已经刊印了出来,稿费都到了手。书坊老板见小姑娘行笔间灵气十足,卖得也不错,因此颇为赏识,这才又同她约了稿。
  芳嬷嬷也不说话了,提着快要凉透的手炉,硬着头皮去问人家店伙计借炭火。
  冬宁久坐无聊,起身去书架上翻看,一阵冷风突地灌来,棉布帘子被掀开,细雪卷进来。
  “伙计,之前我约的那个章学士的选集,到了没有?”
  来人是一个衣着长袍的年轻人,头上包着方巾,一派书生打扮,直奔柜台边。
  “到了到了。”伙计连声应答:“东家昨儿就跟我说了,小公子稍坐,我去给你拿去。”
  章学士……?
  冬宁心生奇怪,芳嬷嬷正好出来,把新热好的手炉塞到她手里。她心不在焉地抱着手炉,转向那位年轻人道:“这位小公子,您说的那位章学士……是哪位呀?”
  “自然是章越,章大人了。”
  果然是他。
  “他可曾出过什么选集吗?”
  “姑娘有所不知。”那人似是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听闻这章大人年少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为了补贴家用,他就去编那个……考场文章的选集,当时就卖得挺旺的。”
  “哦……原来如此……”冬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却更觉奇怪了,“不过,那也应该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吧?如今这选集里的文章怕是早就过时了,您还特地寻来做什么?”
  “哎!物随人贵呀!自打这章大人入了内阁后,这本集子就又重新火起来了!”
  “入阁?!”
  冬宁差异,不由得掀开面纱。少女娇艳的容颜露出,将书生看得愣了神。
  “啊……”她方知自己太激动,脸一红,赶忙把面纱放下,“他……入了内阁,什么时候的事呀?”
  自己最近光顾着跟他闹别扭,没想到这么大个喜事,都没有来得及恭贺他。
  她垂下了头,隔着薄纱,溢出淡淡哀愁。
  少女的仙姿玉容已然看不真切,少年痴傻地盯着,“就……就……前两天吧,不过很快都已经传开了。”
  “姑娘要知道,这可是我们大雍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臣啦!”他眼里闪烁出崇拜的光,“都说这章学士,贫寒出身,被先帝点为探花,后又得当今圣上赏识;而今才不过二十有八,便已是太子太傅,又成功入主内阁。天下学子皆以章学士为敬仰,奉为楷模。”
  他凑过去,低声道:“他这本选集,早就停刊了,现在一本都已经被炒到这个价了……”说完双手比个十。
  冬宁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个老掉牙的选集,价格竟然比自己的书卖得高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