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听起来像是好奇打探,语气却更像兴师问罪。
  景珩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只讶然于他比自己想象得平静,许妙愉偶尔的真情流露根本没想过隐藏,别说是许望清,就连不过见过两人几面的秦瓒都有所察觉,也就只有小伍年纪太轻懵懵懂懂。
  他压了压嘴角,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出接下来的话,“许将军放心,我对许小姐并无僭越之心。”
  一句话,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掐灭,许望清不信,他有眼睛,看得出景珩也对妹妹非同一般,只是那特殊太过浅淡,稍不注意就会溜走。
  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又或许,他只是没那么喜欢。
  许望清冷着脸道:“既然如此,在下希望景大人能够不要再出现在舍妹面前,”
  **
  翌日清晨,许妙愉从睡梦中醒来,一摸额头,自己出了一身汗,身体没有那么烫了,头还有点儿晕,但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看来昨晚吃的药起了作用。
  紫苏伺候着她用了早饭,雪没再下,天气却依然很冷,许妙愉不敢托大,继续回屋休息去了。
  她小的时候,身体也不是太好,总是生病,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又跟着父亲堂兄学了几下子,情况有所好转。
  这次病来得又急又快,大概还是因为山上太冷加上一直担忧,还好并不严重。
  许妙愉正庆幸着,忽然听到紫苏说景珩昨晚就离开了,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紫苏摇了摇头。
  许妙愉撇了撇嘴,心想走了就走了吧,自己这时候才没空理他呢,转而问道:“哥哥呢?他还在吗?”
  紫苏道:“公子还在,这会儿正在训练庄子里的护卫,奴婢听说公子在朝中还有要事,可能这两日就要回城去。”
  许望清平时也十分忙碌,常常许久见不到人,这回特地为自己跑一趟,许妙愉不免心里有点儿愧疚。
  此后几日,许妙愉便一直在庄子里养病,许望清在第二日回了长安城,临走之前将他带来的人都留了下来,并且叮嘱许妙愉身体好了之后早些回府去。
  来到灵泉镇那一晚的奇怪氛围他始终记得,中途也曾派人去探查,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自从经历了琼花宴外那一遭,许妙愉也知道现在自己在某些人眼中是个香饽饽,这几日便一步门都没有迈出去。
  不过等她感觉自己已经大好了之后,天气也已经转暖,灵泉镇逐渐热闹起来,许妙愉也坐不住了。
  灵泉镇里有一片梅花园,很受长安勋贵青睐,经过几番修缮和布置之后,园中花木相映泉水叮咚更加错落有致,一年四季都吸引着游人前往,尤其是冬天最为热闹。
  许妙愉前往时,雪尚且没有化完,一点儿轻雪压在枝头蕊心,更衬得傲然高洁。
  梅园的主人是一个孀居在此的妇人,外面都称呼她为梅夫人,早在许妙愉刚来灵泉镇的时候,梅夫人就已经拜访过她。
  两人相谈还算融洽。
  因此许妙愉刚踏入梅园的大门,梅夫人就派人来请,许妙愉跟着梅园的仆人蜿蜒前行,来到一幢小楼前。
  梅夫人在楼中等着她,坐在软垫上,身前摆着一张矮脚小桌,旁边是一个红色的火炉,架在火堆之上,炉中沸水滚滚。
  梅夫人身材清瘦,穿一身素色衣裳,裙摆处绣几朵鲜红的梅花,与梅园相得益彰。她颧骨较高,眉眼细长,总是笼着淡淡的愁绪,笑起来又温柔似水,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许妙愉这次出来,其实是因为前两天梅夫人多次派人请她前来,之前她因病拒绝了,今天怎么说也要来一次。
  梅夫人举着白玉酒杯,遥遥向许妙愉点头,许妙愉视线前移,只见梅夫人对面的位置上也摆着酒杯。
  她刚一皱眉,梅夫人已经展颜一笑,“姑娘放心,杯中非是酒,只是清水。”
  许妙愉眉眼舒展,在她对面坐下,“夫人近来可好?”
  梅夫人悠悠叹一声气,屏退仆人,愁绪氤氲的双眸轻抬,仿佛在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又仿佛透过她瞧着远处的梅林。
  “许姑娘,实不相瞒,妾身最近过的的确不是太好,今日邀你前来,也是有一事相求。”她滞起桌上的一方手帕,包裹着指尖提起了小炉。
  炉中滚烫的热茶倾倒进茶杯之中,梅夫人轻轻扬手,将茶杯推到许妙愉面前。
  许妙愉有些犹豫,她和梅夫人算不上很熟,心里总还是存了一份警惕,梅夫人见状微微一笑,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是产自宣州的月华,许姑娘应该不陌生。”
  茶香四溢,的确熟悉,许妙愉略一点头,抿唇看着她,“什么忙?”
  她心里有一丝好奇,能够在长安附近经营起这么一间园子,往来的皆是身份非凡的贵人,梅夫人显然不似她看上去那般温柔无害。
  我能帮到她什么?
  有好奇就有打动人心的机会,梅夫人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么一点儿好奇还不够,她又是一笑,这回的笑中满是神秘色彩,引诱着人一探究竟。
  “许姑娘,妾身先给你讲个故事吧。”梅夫人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清酒,嗓音微哑,带着怀念,“十一年前,奸相潘起林祸乱朝堂,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冤下狱,将刑部的大牢都占满了,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你知道是谁吗?”
  许妙愉想了想,“彭城王?”
  潘起林之祸至今仍有影响,曾经历过这一时期的人,现在说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许妙愉听父亲提过几句,但更多的了解却没了。
  梅夫人点点头,“没错,彭城王宣则,虽非陛下亲子,但他从小在陛下身边长大,一直受到陛下喜爱。彭城王待人宽厚,体恤百姓,不喜潘起林的种种作为,多次上书弹劾潘起林,因此被潘起林嫉恨。潘起林捏造证据,诬陷彭城王谋反,彭城王入狱,不久在狱中去世,当时潘起林的说法是彭城王畏罪自杀,但根据潘起林倒台之后为彭城王翻案的说辞,彭城王是被潘起林派人缢死。”
  许妙愉眨了眨眼睛,眸中有些沉重,她也听说过彭城王的仁厚,不由得觉得可惜,同时眸中又有些疑惑,梅夫人究竟想说什么呢?
  梅夫人继续道:“姑娘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同样是十一年前,妾身不过双十年华,嫁给了彭城王手下的一个小吏,名叫齐崤,齐鲁的齐,崤山的崤,妾身与夫君虽称不上天作之合,但也恩爱和美,原以为日子能这样一直过下去,没想到彭城王殿下一朝被冤枉,他的下属也尽皆被投入大狱,夫君当时不在长安,逃过一劫,等他悄悄回到长安之时,彭城王已被潘起林害死,他原想带着妾身逃走,但是有人找到了他,是彭城王原本的下属之一。他们同样受到彭城王的恩惠,想集结有志之士为彭城王报仇。夫君一向讲义气,不顾我的劝阻加入了他们。他们暗中策划刺杀潘起林,尚未动手,却被时任刑部侍郎的沈如海发觉。”
  听到这里,许妙愉下意识皱了一下眉,提到沈如海,她立刻就想到了景珩,一丝不安在心中氤氲。
  梅夫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抑或是这就是她的目的,她的语气愈发悲伤,“沈如海一路追查,多次险些将他们抓住,他们不得不先解决掉沈如海。”
  说到此处,梅夫人停了下来,看向许妙愉。
  许妙愉心头一跳,不知是因为梅夫人这一眼,还是因为梅夫人说的话,她忽然站起身,盯着梅夫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如海如今高居刑部尚书一职,那些人自然没有得逞,可是——
  梅夫人突然笑了,只是笑容并不好看,“许姑娘这么聪明,一定猜到了这个故事后来的发展,他们刺杀沈如海,有人替沈如海挡刀救了沈如海,但是这个人却死了。他死之后,沈如海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我的夫君也在,他们都……”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
  许妙愉心里也不是滋味,事到如今,她仍然不明白梅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自揭伤疤,但是她却已经明白,这个故事中的另一个隐藏人物是谁。
  第17章 当年事
  冷风呼啸,从门缝灌进屋内,昏暗的烛火被吹得一闪一闪,映照着墙上的人影忽大忽小。
  景珩坐在烛火之前,半边肩膀的衣袍褪至胸口处,裸露的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翻飞,桌上摆着药瓶和白布。
  他拿起其中一瓶药倒在手上,涂抹到伤口处,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比受伤时还要难以忍受,他紧咬牙关,双目紧闭,眉头皱起,逐渐熟悉这疼痛之后,又拿起另一瓶药。
  瓶塞尚未打开,敲门之声却响了起来。
  外面天刚刚黑,伸手勉强可见五指,平时这个时候,他还在街上巡逻,今天因为白天追捕凶犯意外受伤,才提早回来休养。
  所以会是谁这个时候来找他,莫非是金吾卫中同侪?
  景珩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将衣袍拉了上去,下一刻,看着打开门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不由得庆幸起自己刚才的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