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这般拖着阿翘也不是办法。
  吾欲上门提亲,这才同她互相通了身份。阿翘是某家镖局大掌柜的掌上明珠,本以为吾是再普通不过的富商之子,骤然得知真相,居然惊大于喜。
  后来事实证明,原是阿翘比吾看得更清。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佳人薄命,若非吾执意相娶,阿翘或许便不会就那般玉殒香消。
  走镖本就是那刀口舔血的营生。镖师们非但武艺高超,人脉亦需广众,如此方能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
  定好吉日佳时后,为方便上门提亲,吾强行硬着心肠,亲自送她归家待婚。
  多年不见,父亲顾忧林世叔,定期会使人去信告知他的近况。林世叔远离京中权势中心太久,自是蒙在鼓里,可吾却心知肚明。故而吾与阿翘之事,吾刻意避开了父亲的耳目,自以为隐瞒得极好。
  厮混同成亲岂可等同?吾这般乖张行事,还是被人捅到了父亲那里,将吾关了禁闭面壁思过。待吾重见天日,早已过了和阿翘约定的时日。
  唯恐阿翘视吾为那负心之汉,吾顾不得夜黑风高,慌忙备下厚礼,亲自登门。镖局的大门敞得有些不对,吾推门而入,满目疮痍,顿生慌乱。
  满室尸横,吾一个个翻找过去,没有找到阿翘,方寸更是大乱。吾急急冲出镖局,欲唤车夫载吾去当地衙门鸣鼓报案,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被人杀害。吾遍体生寒,环顾四周,竟然空无一人。
  吾舍了车驾,壮着胆子,翻身上马离去。
  途经某处暗巷,有人弹指飞石击于马膝之上,吾自马背坠下,双腿痛彻心扉。不给吾喘息的机会,那人飞身过来,似要取吾性命,却不知为何深深叹息一声,只是划伤了吾的眼睛。
  若是当即被送与母族医治,或许吾尚能被人治愈。可阿翘生死不知,吾心中焦急不已,顾不得脸皮,以指支地,兀自朝前方的衙门爬去。
  后来吾仔细回想,应是腰间那条有价无市的犀带救了吾一命。许是顾及到吾的身份,那人怕到得手便逃,不然,吾那般举止,定会被他灭口。
  世事便是这般无常,强求的姻缘终成不详。治伤的同时,吾苦苦等待,可多日之后,最终还是得知了她死于非命的噩耗。
  原是镖局被人恶意寻仇,为首者带人撤走后独留一人欲将纵火焚毁痕迹,不想途中被吾意外闯入,这才有了后续之事。
  “那位娘子死死护着这对耳环,指骨愣是被人给掰断了。”衙役战战兢兢同县令汇报。
  吾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机,双目皆眇,双腿亦因那夜攀爬再难站起,如今只好寒着脸坐在屏风之后静静听着,并不能当即看到那副吾当初赠予阿翘的耳环。
  宰相长子的身份果真好用,在吾的监督之下,这桩案子以极快的速度了结。身有残疾之人不可入仕,如此甚好,吾可以从心所欲地为阿翘守节,亦可任性地就此留在江州。
  十道九医,母族家的医术玄妙非凡,本就同道家渊源颇深。吾潜心医术,索性出家做了居士,偶尔随缘为人义诊,久而久之,以明成了吾之道号。
  李骁同王家千金是娃娃亲,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了吾这段旧事,为了逃婚,居然狡猾地用它投名,死皮赖脸做了吾的护卫。
  李将军投鼠忌器,忌惮于吾张相长子的身份,果真不敢绑他回去,惹得李骁愈发洋洋得意。也罢,有吾这前车之鉴从旁协助,必不会让他重蹈悲剧覆辙。
  吾目难视物,不良于行,在张园中深居简出,幸有阿靖时常登门为吾解闷。
  这年春日,从不提及旁人的阿靖口中多了个名叫贺梅的娘子,吾静静听着,眼前好似看到了满树灼灼盛放的桃花。
  自林世伯逝去之后,阿靖了无生意,刻意惩罚自己,日子过得比寺里的僧人还要清苦。
  傻瑾之,你竟不知自己此刻那无奈的语气里,增出多少烟火气息,距离彻底沦陷,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莫要再挣扎了,乖乖投入贺娘子的怀抱吧。
  吾悄悄弯起唇角,恍然想起自己已许多年不曾笑过。
  同年秋,阿靖邀吾上门,帖中内容语焉不详。
  自吾重伤残疾之后,身边便多出许多身手矫健的侍卫,他们皆由父亲派来护吾。往日里吾听之任之,偶尔出行一趟,前呼后拥便在所难免。阿靖素来不喜俗人,吾的那些个侍卫,没有一个能入他眼。
  李骁大大咧咧,性情中人,是以吾独留他带吾上山。
  吾携李骁出门之前,特地寻来吾之玉佩,有备无患。果然不出吾所料,果真能将它给用上。既然吾之身份这般好用,便由它为阿靖的心上人保驾护航。
  贺娘子所做的饭菜不止味道鲜美,竟还能给人温暖如春的感觉。李骁面带刀疤,无人不惧,贺娘子却能与他谈笑风生,真真是个妙人。阿靖喜欢上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刻意邀吾前来,果真有意同吾介绍。那处吾与阿靖共同嬉戏的园子中枇杷生得不错,到时便赠给他们恭贺新婚大喜罢。
  吾当年配置的那副能使男子避孕的汤药,阿靖果然十分需要。吾的这幅方子来自母亲,仔细想来,林世叔成婚多年方有阿靖一子,或许他亦曾用过这样古怪的药方。
  药分君臣佐使,吾细细说与他听,倏然想起阿靖曾住的乃是几间草房。
  同为男子,吾又是过来人,那些阿靖同贺娘子共衾的日子,怕是他使了别的法子。行针法、食汤药皆可做到令男子血气平和,也不知阿靖背地里用了哪种。
  餐桌上李骁疯狂夸赞的那些菜肴,可都是大补阳气之物,吾不免暗暗好笑。
  阿靖有了这幅方子,便不必苦苦压抑。
  十月十日,阿靖成婚了。
  吾含笑倾听着他的喜事,心中设想的却是若无父亲专横干涉,自己同阿翘的婚礼会是何等模样。
  可失意之人最怕之事,便是回忆起从前。
  吾甩开那些护卫,抛开那架轮椅,令李骁带吾遍游吾与阿翘相处的旧地。某日竟意外于西溪同阿靖夫妇相遇,“盛情难却”,吾只好忝颜随行去小孤山蹭了顿饭菜。
  这般别出心裁,美味可口,瑾之有福了。
  小两口正是新婚燕尔,偏生李骁这夯货不解风情,兀自喋喋不休,吾不得不出言将之打断。仅凭他自己,这辈子可有觅得息妇的可能?
  吾蓦地觉得当初收留下他,恐怕是个错误的决定。
  冬日某天,双立上门求教,吾并未多想,随手便将那些医书交给了他。
  时间飞逝,天气冷到下起雪来。阿靖多日不曾来访,这样不适合出门的天气,吾竟有些……馋了。
  吾刻意踩着饭点,轻车简从去了小孤山。不想这里不只没有熟悉的烟火之气,甚至阿靖亦不在家。吾耐心候他归家期间,方知自己疏忽大意,纵着双立惹出麻烦。
  时隔多日,贺娘子人会在何处?
  后来阿靖人也了无影踪,吾心知有异,想方设法为他们扫除痕迹。期间,李骁还是乖乖回去同王家千金完婚了。如吾同阿靖二人效仿林世伯这般行事的,终归只是世间少数。
  数年之后,吾于禾兴再次与他们夫妇二人重逢。吾将吾之过失诉于阿靖,又同他谈论了些当下的时局。阿靖仍无出仕的心思,只说自己另有奇遇,如此甚好。
  身为居士本不该惦记那口吃食,可阿靖说他会来别庄寻吾。这般大的人了,他总不能像是之前那般空手前来,理应多带些贺娘子的手艺过来才是。
  实在不行,待他们重归小孤山住下,吾再“盛情难却”忝颜吃些便好。
  第117章 番外六 严洄|赵芸
  吾初见到贺梅此人之时, 尚有些不以为意。
  吾见多了各路美人,这女子虽颇有姿色,可年岁不小, 不过是个市井妇人。祖父为官多年,见多识广,照理来说, 不可能为了那么几口吃食便耳提面命要吾娶她。
  不过是个厨娘罢了, 身份这般低微, 若是真娶回家, 怕是要为京中那伙人给笑话。祖父终归是泥腿子出身,不明白吾心底里最怕人同吾提起这个。
  想归那么想,吾虽含着金汤匙出生, 可未必真正适应这上流阶层。或许祖父早就将吾看穿, 因而才会那般看重贺娘子,甚至豁出脸面,教吾行夺妻之事。当然,此理乃是吾后来年岁渐增, 方才领悟的。
  吾对贺娘子之第一惊,乃是吾竟于那间小小食肆之内见到了邱家贵女, 瞧着还是这里的常客。
  吾从前宴饮时候, 曾从衙内们口中闻听邱贵妃有个胞妹痴情远嫁, 后来吾于宫中又同邱贵妃见过一面, 如此才能识得她。
  吾的心中, 竟然因此隐隐对贺娘子的手艺生出期待。等真的亲口尝到, 果真别有风味。
  吾忍不住又到她那食肆用饭, 刻意挑刺引她相见。
  吾虚荣心作祟, 刻意同她卖弄京城富贵, 许是心中已悄悄对她生出在意,却又浑然不知。正交谈间,有个气质清冷,容貌出尘的男子走过来,自然而然与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