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桌上的众伙计都做出洗耳恭听状,唯有林靖无动于衷,自顾自地伸手夹起一筷子鱼香茄子放进贺梅的碗里。
  偏偏贺梅不想正经说话:“鱼香茄子没有鱼……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
  惹得伙计们“嘘”声一片。
  林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睛,掩藏起其中的笑意。
  饭后,他向贺梅辞行,还不忘反复交代她,过两日会有飓风要来,切莫私自去些人生地不熟的去处。
  贺梅:“知道啦知道啦,只是过几日食肆照例会休息。已经按部就班地过了这么久,我想去四处逛逛,看看风景。”
  厨子之意不在山水,在乎林晶晶之陪伴也,就看他是否愿意“接招”了。
  见她鬓角有一缕头发调皮地跑了出来,在风中肆意飘舞。林靖下意识伸手将它捉住,帮贺梅挽在耳边,却始终没有真正要走的意思。
  贺梅:“?”
  她瞄一眼林靖微抿的唇,仔细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地伸手抱了抱他,果然看到他原本绷紧的下颌放松了些。
  这人实际上和爱黏人的双立也并没有太大区别,她嘴角上翘,倏地又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尴尬,和上次也快差不多了。贺梅正要把林靖松开,却又被他抬起的双臂给回抱住。
  贺梅:“?”
  林靖故作淡定地轻咳一声,“梅梅何日休息?瑾之那日定来接你。”
  贺梅满心欢喜地盯着他:“接我去哪里?”
  林靖目光柔软:“待到了地方,梅梅自己一看便知。”
  风过荻花秋意轻,故人相别蝉幽鸣。细乳分茶人不寐,挑灯回看鹤交颈。夜阑寒凉侵入梦,推衾披衣绘丹青。
  林靖抚摸着画中人笑盈盈的眉眼,蓦地想起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
  耳边似乎又响起清妙、苏怀虚和章西村的打趣之声。
  若是就这么不管不顾,顺情而行,心怀侥幸与梅梅在一起未为不可。
  只是他才有了这样的想法,眼前便再次浮现父亲相思成疾、骨瘦如柴身影,和素未谋面的母亲那座多年孤独的坟茔。
  林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愿让自己心爱的人冒一丁点险,只是这样望着她,静默欢喜便好。
  林靖本欲点燃一炉沉香用以净心,却又想起贺梅对其味以“烧火”来形容,心思一转,瞬间便换做了去年冬日所制的四弃香。
  炉烟袅娜升起,窗外或晴或雨。
  对他来说,若非与她相遇,无论日升月落,晦明变换,今夕亦如昨,世界微尘里,爱与憎皆宁。可现今却暮暮朝朝细察天象,渴求与贺梅相见之日是个好天。
  飓风已过,天朗气清。
  经过连续好几天手把手的指导,新来一窟鬼食肆的厨娘季萱终于不负众望可以出师独当一面进行宵夜的制作。
  贺梅满意地伸伸懒腰,拿起杯子抿上一口青梅酒,继续全神贯注地捣鼓着自己手中的玉扣纸。
  林靖被孙月引来见她,“梅梅在做什么?”
  贺梅一惊,顿时两手交叠,将那物藏得严严实实。
  贺梅:“那可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还不行。”
  她都做好了要被林靖百般盘问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却十分听话地不再过问,惹得贺梅好生没劲。
  贺梅:“.......”
  贺梅:“等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红唇微撅,两手攥拳,只余下食指相对绕啊绕地,看起来灵动又娇俏。
  林靖若无其事地从她身上挪开视线,垂下眼皮,放缓呼吸,“梅梅请随瑾之来,稍后一看便知。”
  贺梅将手中那东西塞进进荷包收好,交代店中伙计几句,随即便提步跟着林靖朝食肆门外走去。
  第66章 犹怜草木青
  下弦月挂在天边, 心上人走在身侧,夜风徐徐拂过贺梅姣好的面庞,带得她耳侧的碎发轻快飞扬。
  林靖和她离得很近, 很近。贺梅只需要稍稍动一下手,就能和他两手交握。
  本着这样的想法,她心不在焉地随他穿过人来人往的巷子、城区, 逐渐去到游人三三两两的城郊旷野, 乃至到了空无一人的深山老林之中。
  换做是旁人这样神神秘秘, 一言不合就带着自己来到这样杳无人烟的去处, 贺梅早就提心吊胆,甚至夺路而逃了。
  可如今是林靖引她来的,虽然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 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迷茫和不安的情绪。
  但是贺梅仍然选择坚定地朝林深处走去, 只因他是林靖,她在大越朝最信任也最爱的人。
  树林越来越黑,星月的光辉穿透层层树叶,洒在缀有枯叶的草地上, 流转着淡淡的银色辉光。
  “刻漏!刻漏!”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
  漆黑的噪鹃融入夜色, 唯有血色的眼睛隐隐可见,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山林上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遽然间握住了她的手, 贺梅一愣, 随即手腕一转, 与那只手相覆内滑, 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
  林靖:“此处的夜晚确实荒僻了些, 梅梅莫怕……”
  贺梅晃了晃和他交握的手, “有你在身边, 不管是去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害怕。”
  林靖:“……”
  他略不自在地动了动和她相扣的手指,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又被贺梅以指压住,扣得更紧了些。
  贺梅:“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我有些走不动了。”
  刚才她在食肆忙碌了那么久,现在又走了这么长的路程,真的有点儿想坐下来,好好歇歇再说。
  感受到林靖再一次想把手抽出来,贺梅偏不想顺他的意,反而将两人的手掌贴近得到了严丝合缝的程度。
  林靖:“……梅梅松手,瑾之抱你。”
  贺梅:“!!!”
  他原来是想抱她吗?
  贺梅不愿他辛苦:“突然觉得自己又能行了。所以咱们还要走多久?”
  不等林靖回话,她便听到从远处传来溪流冲刷卵石的泠泠水声。点点新绿漂散在空中,照亮了林间风景。
  再向前多行几步,萤火流转得数量更多,范围更大。
  有的附着在纤细飘摇的草叶之上,好似散落的明珠;有的腾空而起,宛若从天陨落的点点流星;有的凝集在树上,仿佛朵朵会发光的花。
  夜莺轻拍翅膀婉转歌唱,螽斯、蟋蟀、蛣蛉和纺织娘在草丛中欢鸣,草木的清香浸润在晚风中,萤火虫在森林中漫天飞舞。
  一切的一切,轻盈得像是一个颇为美好的梦境。
  林靖低声对她道,“既然可以看到照夜清,这便算是到了。”
  贺梅轻轻“嗯”了一声,左看右看,突然想起那句“腐草为萤”来。
  她就地坐在草地上,却始终没有把拉着他的手放开,林靖只好跟着坐下。
  贺梅将空闲的右手摊开,静静耐心等待。果不其然,有只“小灯笼”飞着飞着便停驻在她的掌心,熠熠生辉。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忍住它带来的痒意,温柔地摸摸这个小精灵,再一次感受到自然的魅力与生命的奇妙。
  人为即伪。
  不是没有看过各式各样的人间灯火,现在,贺梅却觉得它们终归无法与大自然所造就的风景媲美。
  现代的砍伐和污染,难以让大部分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就算是能够看到,想必也会急着掏出手机录像拍照,反而会错过用全身心去体验当下美丽而产生的感动和欢愉。
  她侧过头,“我曾经在书上读过两句诗,一句叫‘多识草木少识人,常守自信清净心’,一句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含笑看着萤火虫从她指尖振翅飞走,贺梅继续道,“我生在乡野,长在乡野。自小便渴望去到繁华的大城市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可后来日复一日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过着今天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到阳光,嗅不到花香的生活,却突然开始怀念小时候。
  前一句诗虽然看到的时候可以理解,可是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或者是说深有体会。”
  林靖耐心听她倾诉,一双丹凤眼里满是不自知的柔情。
  贺梅绕啊绕地把玩着手中随便薅来的草叶,“曾经我也爱追逐时尚和潮流,唯恐被不断前进的时代甩在身后。
  每每到了夜晚,对物质的需求更是达到白天好几倍的高度,总爱买些其实并不太需要的东西。经常刷着手机,上着网,看着各种各样的信息,被它们牵动神经和情绪。
  只要有物欲,就会有贪念,想要功名利禄。只要和人相处,就不可避免地需要考虑人情世故。常常被社会和世俗推着走,可那些却未必是我内心真正所求。
  多看花草树木,少想功名利禄,适度让自己欣赏自然,确实可以让人拥有平和的心态,获得内心的清净和自在。
  至于第二句,或许等我饱经沧桑,看尽世间冷暖,想来就会真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