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但隐约间,她第一次在他的纵深里看见了终结。
  后来她回忆这一天的这一眼,李渊平静而苍凉的神情,无言诉说着一个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那种不声不响,如流水般逝去的哀伤最令人感到悲怆。
  可她现在还不懂。
  在门边停顿了好久好久,温白然慢慢找回笑容,“我知道了,李渊哥。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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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叙的车等在vip停车场。
  半个小时前,他和温白然一起过来。
  他们兵分两路。
  高副院长今天不在,他去院长办公室跑了个空。
  回来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温白然从住院部出来,顶着风往这边走。
  他坐在车里无所事事,看见她的时候在想刚刚过去的夏天。
  有个暴雨的夜。
  公司停了电。
  全部人都下班了。
  他最后一个走,发现电梯不能用,转而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顿。
  “阿凛,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外面雨好大...”
  清柔的女声,是商量的口吻。
  淡淡在楼道里盘旋出立体回绕的音效。
  这里面大约信号不好,她喂了两声,没说完就挂了。
  他隐约记得这个声音是公司里的人。
  都这个点了,还有人没走?
  半边身体微微靠向扶手,视线落下去。
  四十二层楼。
  这个视角下的阶梯无尽蜿蜒,所有直角都在黑暗里错落交叠出不断回转的坠落感,意识不经意间被这个漩涡吸进去,眼前微微的眩晕里,女人白色袖口上的咖啡渍像打破梦境的图腾。
  他被猛地推回现实。
  “是谁?”
  她很警惕,声音不再柔和,绷出防备的紧张感。
  大约察觉到他在楼上,她撑着扶手,上身探出来,长发随着她转脸向上的动作落到身后,墙壁上应急灯的绿光穿透她的发梢,他只看见无数细丝在半空舞出一片瀑布,而后落下,安安静静伏在她的肩头。
  “是谁在那?”她又问一遍。
  他们之间隔了大约五层楼。
  这个高度,即使两个人都把脑袋伸出去面对面,约莫也难分辨对方脸上五官的位置。
  她什么也没看见。
  他亦未出声。
  目光微微收回来,抬脚步下阶梯。
  深夜停电的大厦,幽闭又空荡的楼梯间。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脚步听起来不那么恐怖,但她还是被吓到。
  高跟鞋咚咚咚的声响速度飞快。
  手机在黑暗里不断亮起来,刺眼的白光照上来,她将听筒贴在耳边,急切地说你上来接我吧,我在应急通道。
  他猜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目的是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但下一秒,他恰好看见她屏幕上拨号失败的红色感叹。
  这里信号差到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不怪她慌乱,他其实可以出声告诉她,不用这么紧张,他是宋叙。
  但那天恰好很累,被疲倦或是什么阻滞的感受拦着,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开口。
  四十二楼。
  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女人从一开始健步如飞,到后来渐渐疲倦,脚步越来越慢,喘气声越来越明显。
  大概下到二十楼,她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弯着腰急促地呼吸。
  整个楼道都是她的传声筒。
  气息声在暗色里放大,他也跟着停下来。
  眉梢不经意挑起。
  大概是累极了,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走不动,一边坐下来,拿出手机往楼上照。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知道他不是坏人,如果是的话,她早就被追上了。但戒备心还不能完全放下。
  他知道,所以没有躲。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一些,但手电筒的光线还是不能到达这个高度,反而让他居高临下地看见她额边涔涔汗意,细闪着,像今夜的星光。
  于是他也停下来。
  拿出火机,点了根烟。
  橙红火光一窜,忽明忽灭的暖调,让楼道里的气氛不再那么诡谲。
  细微狐疑的女声这时传上来。
  “宋总?”
  她认出他了。
  不知道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像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她的名字。
  vivi。
  他深吸一口烟,淡白色的烟雾从唇边逸出。
  顺着幽幽的甬道,幽幽的落下去。
  二十四楼和二十楼之间有七十个台阶。
  他和她之间,
  只有这一缕烟。
  她终于不再怕了。
  等休息够,她重新站起来。
  他听见她倒吸凉气的嘶声,视线不由往下放。
  原来是鞋跟太高,磨了脚。
  她检查一下血肉模糊的脚后跟,呲着牙,干脆把鞋脱了,拎在手里,原地跳了两下。
  赤脚踩在台阶上是没有声音的,没了束缚,她轻灵的像一片云。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在暗里把她的举动看得这么清楚。
  约莫是黑暗给了想象的空间。
  还有,
  他全神贯注。
  转瞬又下了两层。
  没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女人停下来,从扶手上望。
  那是在夜里格外透亮的一双眼,忽闪着碎芒,似乎在等他。
  最后一口烟绕进肺里出不来,隐隐发胀。
  他继续下楼。
  她也继续。
  剩下的二十层楼,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走停停。
  她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他就在楼上抽烟。
  没人说话,也不需要言语。
  烟和眼光传递着彼此的存在。
  这种默契的陪伴,连确认对方的姓名都显得多余。
  四十二楼。
  三十一分钟。
  转瞬即逝。
  大厅里有路灯的光线。
  雨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先一步出来的人在门廊下打电话。
  还是叫那个名字,“阿凛,你来了没有?”
  对面不知道是怎么回应她的,她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细眉微微蹙成忧愁的形状。
  但她并不忧愁。
  仿佛对失望司空见惯。当失望成了常态,也就没那么失望了。
  宋叙从她身边经过,呼吸间的烟味不知是从谁身上传来的。
  黑色伞面隔绝掉她望过来的视线。
  眨眼被雨打湿。
  雨珠的光圈中,所有气味与目光都隐匿无踪。
  她的眼神在身后追出很远。
  他没有回头。
  不必回头。
  刚才的三十一分钟结束之后,她等的就不再是他。
  ……
  秋天是落叶的季节。
  不远处,温白然身上的褐色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她一手拢紧衣领,一手护住身边的背包,狂风把她的长发和裙摆都吹到天上,纤细的身形倾斜着,像一片倔强着不肯落下的叶子,艰难地和风对抗,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
  他坐在车里,视角和那天晚上重叠。
  没记错的话,那个暴雨的夜,她没等来周凛。
  车灯明明白白地照出被大雨冲刷的一切,连同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衫。
  夜那么黑,雨那么大。
  她紧紧抱着自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进雨里。
  是的,决绝。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她会怎么选。
  深江的气候太差了。
  明明才刚入秋,今天的风刮得毫无预兆。
  温白然感觉自己魂都被吹走了。
  拉开车门坐上来,车里暖融融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好大的风啊......”
  话音被人强势打断。
  宋叙的吻和这天气一样都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扣着她后颈,另只手捧住她的下巴。
  温白然感觉到他嘴是热的,冰凉的是她。
  嘴巴,脸颊,包括脖颈。
  她睁大眼睛,没有准备的呼吸很快就乱了。
  宋叙近在咫尺的睫毛就在她眼下刷着,影影绰绰间,他眸中深沉的迷醉让她猛地一怔。
  她无意识抓紧了他的袖口,黑曜石的扣子在掌心里发凉,但她逐渐过热的大脑完全感觉不到。
  宋叙吻得好深。
  四片温度完全不一样的唇肉忘我地交叠,互相沾染,互相升温,互相湿润。
  他连她的灵魂都想吸走。
  温白然有些招架不了他这种索取,眩晕来得太快了,她紧了紧双手,提醒他她不行了。
  宋叙于是放开,却依依不舍着,没有离开太远。
  他抵在她唇上轻啄、浅吻,等她有了足够的氧气,他还想要继续。
  “等一下..”她细细的喘息全被他吻掉,只能用手捧住他的脸抗议,“宋叙!”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性感得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