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姜采盈转身望着他,“程公公,你听到我与陛下的话了?”
  “老奴该死。”
  其实作为三任御前掌公,程太保所知的皇权密事多得已经数不胜数。他能连连侍奉三任帝王,便是因为他不可撼动的绝对忠心。
  姜采盈也并非想治罪,只是有些踯躅,“程公公,依您看来,此事...”
  “哎哟,老奴惶恐不敢妄议政事。”
  姜采盈叹了一声,罢了。想要撬动这位深谙宫廷之道,只会明哲保身的公公的嘴,怕是比登天还难。陛下年少继位,朝中众臣又确实欺他弱小,为卫衡马首是瞻。
  殿内的咳嗽声越来越急促,姜采盈止不住回头望去,心中犹豫不决。一方面她讨厌再一次成为帝王纵横的棋子。另一方面,如今朝中形势不稳,陛下想要靠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不用些非常手段是十分难的。
  上一世...姜采盈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有羽林军贴身护卫,阿弟也不至于被贼人追至地宫,砍下头颅...
  自卫衡死后,羽林军精锐悉数遭副使江澈鼓动调职或请辞,随后转而效忠于朝中新兴的党派之中,做起了暗卫或杀手。
  这一世,起码卫衡他愿意交出羽林军...若陛下能够真正收服羽林军,培植心腹,或许上一世的惨状便不会发生。
  思及此,她步履坚定地回头,“陛下,昌宁还有一事求见。”
  里面那头似乎顿了一下,“进。”
  姜采盈重重叩首,“陛下,昌宁愿听陛下安排,谢陛下赐婚。”
  “阿姐,你...”姜采盈抬眸,视线坚定地与姜叡的眸光对上,余下之话尽在不言之中,她改主意了。
  姜叡眼神中也有了少许卸下帝王心防的动容,“阿姐,你放心。不管将来如何,朕一定设法保全你。”
  姜采盈不在乎这些,只是叮嘱道:“卫衡是否说过羽林官印何时移交,宫中巡防守备登记在册情况又何时交接?陛下此番收服羽林军还需他的配合,切不可与他起过多冲突。若得机会,陛下可与太傅具体商讨将城防营收编羽林军的计划,将守城之责握与自己手中,他日若有敌情,陛下才能第一时间获取情报。”
  “阿姐,你说得有道理。”姜叡眼中闪着光芒,他有些惊诧与阿姐的见地和格局,却并不怀疑。
  阿姐就是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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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降下,揽月在朱华门口静静候着。见公主出来,她忙上前去给公主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
  “公主,夜色起凉意,小心您的身子。”
  宫外的空气似也躲过了皇宫的压迫,更轻盈些了。可姜采盈却不觉得放松,她拢了拢外衣,“揽月,哪里有酒喝?”
  “公主?”揽月惊诧,“您不常饮酒,恐不胜酒力啊。”
  “就是想小酌一杯。”揽月看出公主心情不佳,也不再坚持,“好吧。公主,等回府后我去找张管家准备一小盅桃花酒。”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之际,京中酒肆皆以桃花酿酒,此酒温和醇香,是许多京中女子挚爱,公主想必也会喜欢。
  “不。”姜采盈眸色一沉,“我们去惜春坊喝。”
  惜春坊,是卫衡的地盘。既然决定了要嫁,她就得试探出卫衡对她的底线。
  她们先是回了府,换了一辆低调些的马车和一身轻便的衣裳,随后出发。酉时三刻,陵都城华灯初上。
  一排排的街灯将街景衬得繁华热络。大云朝虽民风尚算开放,可夜间出行女子还是较少出门。
  马车的车轮缓缓地碾过绫罗街干净的青石板,不知何时,丝竹绕耳之乐声扣进耳扉,远远地“惜春坊”三字牌匾高高地悬挂在闹市中央。
  她们到了。
  “二位客官,今日想听点儿什么曲儿?”看门的小倌儿热络地围上来,揽月不动声色地拂开,替公主隔开一段距离。
  进门之后,靡靡丝竹声更加清晰了些,一楼的正方台子上,乐女抱着琵琶,以面纱拂面,嫩如青葱般的指节勾点按压,悦耳清脆的乐声便传了开来。
  此时人头攒动,惜春坊内生意极好。姜采盈花了大价钱才好不容易订到一个三楼的位置。拾阶而上时,她的眼光静静地扫过楼下的人。
  那日在探春宴上,见过的忠肃侯府何文泽,柳公仁惧在。转过二楼阶梯时,一曲奏毕,楼下竟开始鸦雀无声。
  《洛雪词》惊世卓绝,仅仅两三音节便勾勒出空灵之感,原来是是雪姬娘子开始弹奏,楼下听客皆如痴如醉。
  她正欲上二楼,冷不丁地与一人打了个照面---匡沉瑾。姜采盈暗叹,自探春宴过后,他二人应免不了几分纠葛。
  落座后,酒水吃食很快便上齐。从这间房看去,可以俯瞰整个陵都城,巍峨的宫墙在此处也不过几点重影。
  目光所及之处,倒是有一处建筑稍显大气磅礴。仔细一瞧,竟是卫衡的府邸。
  姜采盈顿时有些烦躁。
  龇牙咧嘴几杯桃花酒下肚后,她面色迅速浮上一抹红晕,“揽月,你别动。”
  “公主...您喝醉了,咱们回府吧。”
  姜采盈控制不住平衡,可嘴里还嘟囔着,“回去?本公主不想回去,你知道么,我马上就要变成囚笼之鸟了。”
  外头似起了轰动,“公主...”连揽月的声音压低了些。
  “陛下已经为我赐婚,我虽身为公主,却只是一枚制衡朝廷的棋子。他日我落入奸臣之手...”
  酒精作用下,姜采盈说话也断断续续,似触及到伤心之处,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酡红还未消散,她手中复又拿起酒杯,“接着喝。揽月,等本公主嫁人之后,便再无机会与你这般痛饮赏月了。”
  “奴婢参见大司马。”揽月似焦急地朝门外一拜,而后惶恐地扶着姜采盈,生怕公主殿下在外男面前做出什么失态之举。
  “卫衡?”姜采盈似自顾自地环顾一周,“那个混蛋在何处?本公主非要打死他不可,敢对本公主趁虚而入,本公主饶不了他。”
  她晃晃悠悠地,将架子上的一盆绿植当作卫衡,朝他骂骂咧咧地走去,二话不说便是一掌。
  绿植随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声音吓她一跳。她欲后撤,可两脚不听使唤地相互绊住,眼见着人要倒在瓷盆的碎片之中,姜采盈眼里的神色恢复了短暂清明。
  “公主,小心。”随着揽月的一声惊呼,姜采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儿。
  她脸朝下啊。
  三秒,两秒,一秒。千钧一发之际,姜采盈几乎要准备好伸手撑地躲过,可眼尾衣袂翻飞,她终于还是闭上眼赌了一把。
  腰侧的热意安稳地传来。幸好,她落入了卫衡的怀抱。
  “不要命了?”卫衡低斥,听不清情绪。
  姜采盈哭了起来,捂着紫青的手指头轻轻呼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了效果逼真,她刚刚真是将那瓷盆视作了卫衡,一巴掌下去她指甲被拗到,疼得不轻。
  “你是如何当差的,竟由着公主在夜里独自饮酒”卫衡冷冽的眸光扫向跪在一侧的揽月。
  来自上位者的威严让揽月止不住颤抖求饶,“奴婢该死。”
  卫衡的怒意未灭。这时“啪”地一声,下颌角被人重重扇了一下。室内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卫衡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幽沉的视线扫过之处阴风阵阵。
  揽月心中哀嚎,公主...你快醒醒吧,大事不好了。大司马这人,咱们可真惹不起的啊。
  一巴掌下去,姜采盈心中也十分没底。纵然她知卫衡对她有意,可这些年来他玩弄权势,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种屈辱,只怕无人再敢令他受。当年翰林院林秀不过背后议论了他一句,就被他派人剁了喂狗...她颤颤巍巍地,依旧装醉,“让你欺负本公主的人。”
  “你先下去。”低沉的声音如暴雨来临前的狂风暴雨,揽月一脸不愿。姜采盈却向她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
  “吱呀”一声,屋外的音浪迅速涌进,又被这扇门骤然堵住。姜采盈眼神涣散,继续装着发酒疯。
  她身躯似柔弱无骨,在他怀里也不安分。卫衡只是一个不注意,她双脚无法受力直接往一侧倾倒去。
  “哐当”一声,在姜采盈也意外地情况下,她轰然撞上桌子一角,倒在地上。
  冷冷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装了。”
  姜采盈低垂着头,嘴角沉下去。
  卫衡居高临下,烛火的光芒照在他刀锋般冷峻的下颌角。俯看她的时候,带着天然的戏谑。
  姜采盈并未马上抬头,只是缓缓道:“你一定很得意吧,尽管本公主万般不愿,你还是得逞了,你就这么喜欢本公主?”
  她余光瞥到地上的碎片,并且地往那边移了几寸。稍稍一用力,瓷片割破手掌。她握着拳,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卫衡抿唇,身体有些僵硬,“娶你,不过是为了开皇陵取夜秦军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