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没事儿(出书版) 第7节
  这时小紫已装完门板回来,直接答道:“一共两把,我姐姐一把,还有一把备用的,搁在她家寝室里。”说完她看了徐闲一眼。徐闲额头青筋微绽,可又不好说什么。
  玄穹点点头,去看那银匣。里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堆细碎的银锞子。他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还扒着锁眼往里瞧了瞧,确实没有凿撬的痕迹,只是有些闪闪发亮。他伸出指头一摸,沾了点粉末,抬头一看,又有几缕雷云凝聚,看来这是银子粉末,赶紧弹干净。
  “这若是遭了外贼,可能一点痕迹不留吗?还不是家贼!”赤娘子愤愤道。玄穹抬头道:“这个地方,除了宝源堂的人,还有谁知道吗?”徐闲道:“没有,平日里要等到药铺关门,我娘子才会把银匣打开。”他意识到这话似乎对自己不利,赶紧又补充道:“当然,保不齐哪个客人眼尖也说不定。”赤娘子冷哼一声。
  “昨晚你们关门窗了没有?可有外人进来的痕迹?”
  赤娘子道:“没有,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我还加设了一道法术,若是外人强行破门或破窗,我立刻就能觉察。”她把“外人“二字咬得很重,让徐闲又是面色一尬。
  玄穹沉思片刻,提了个古怪要求:“给我拿一把鬃毛小刷与一杆戥秤来。”徐闲一怔,没明白他的用意,赤娘子吼道:“快去!”徐闲一个激灵,赶紧转身去取来。这两样物件,都是药铺里常用的。玄穹用刷子把匣子里仔细扫了扫,扫出一堆末末儿连同碎银一起称了称,有七钱多一点。
  玄穹拇指搓了搓,对他们道:“你们有病家名簿吗?”徐闲满怀期望道:“有,有,果然是失窃了吧?”玄穹面无表情:“这个还不能定论。”小紫狠狠捅了姐夫一下,徐闲赶紧把名簿奉上,玄穹一页一页翻看过去,不久便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名簿:“你们正常营业就行,只是不得再吵架了。等我查实以后,再来跟你们讲。”赤娘子冷笑:“道长最好也查查那香帕是从哪里得来的,许是偷香窃玉的小贼落下的。”徐闲涨红了脸色:“道长查银钱是正经,你别去干扰人家办案!”
  小紫把玄穹和婴宁送出门去,路上感叹道:“自从我跟着姐姐姐夫到了桃花源,他们俩老是吵架,还不如在长安的时候感情好。”玄穹道:“那他们俩当初为什么搬过来?”小紫道:“这事是姐夫提出来的。他说姐姐明明是千年大妖,却愿意陪着他在嘈杂的人间住那么久,一人冬就睡个不停。桃花源四季没那么分明,更适合蛇精生活,也该轮到他陪几年姐姐了。您听听,那会儿他们的感情多好,可到了桃花源,这里明明好山好水,还有那么多妖怪杂居,按说应该挺舒服的,可他们倒天天吵起来,也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唉。”玄穹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懒得发表评论,径直出了药铺,看外头还有无数个脑袋探着,大吼了一声:“没什么好看的,赶紧散了,散了!”
  婴宁憋到现在,才忍不住问道:“小道士,你可有什么眉目了?”玄穹颇为自傲道:“若是丢了别的,也许还要头疼一番。但只要和银钱有关,我便耳聪目明。”
  回到俗务衙门之后,玄穹从架阁库里翻出一堆文书,暗暗感谢玄清敬业,早把整个桃花源的居民情况做过一次梳理,举凡族属、姓氏、住址、营生都有分类,查阅起来很是方便。婴宁见他一页一页看文书,觉得太无聊了,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玄穹查完了资料,起身出去走了一趟,回来时却发现小狐狸已经醒了,又骑在门口的告示牌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无奈道:“不是让你不要随便骑在上面吗?道门的尊严都没了。”婴宁道:“这上面大家都在乱贴东西嘛,怎么只独我不行?”玄穹没好气地道:“我马上就要知道真相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要添乱……”
  婴宁精神大振:“你知道真相了?那……那方手帕,真的是银杏树精给徐闲的吗?”玄穹眼皮一紧:“所以你感兴趣的,其实是这个吗?”婴宁一撇嘴:“不然呢?难道要去关心那点银子的下落?我家里每天化妆用的细银粉,就不止二三十两哩。”
  玄穹叹了口气:“可惜徐闲没能投胎到你家,原是他的过错。”婴宁奇道:“所以,果然是徐闲拿的银子?”这次玄穹倒是认真回道:“根据我的勘查,应该不是。他若从银匣
  里直接拿银子,也太容易被赤娘子发现了。”
  “可你不是说,银匣没有任何破坏痕迹吗?外人没有钥匙,怎么拿走?”
  玄穹露出智珠在握的微笑:“我倒是有个人选,不过目前没有实证。只好静待他自己上门了。”婴宁听得心里痒痒,连声催促:“你快说呀,到底是谁?如果是盗银子的,怎么会自投罗网?”
  玄穹道:“你老老实实从告示牌上下来,等一会儿给你看一场好戏。”婴宁最喜欢凑热闹,立刻翻身跃下牌子。玄穹道:“反正还要等上一阵,你来帮我把告示牌清理一下。”
  “好……喂!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你的狐狸尾巴那么蓬松,正好当扫帚用。这告示牌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我都没法发布新公告了,你好好清理一下,说不定里面就有机缘呢。”
  “你骗本大仙干活,好歹也用点心啊!”
  一人一狐就这么在俗务衙门里待着,玄穹把文书写完,婴宁则发泄似的把告示牌上的纸头哗啦哗啦扯下来。偶尔还有几个桃花源的居民跑过来,不是办手续,就是求调解,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一直等到夕阳落山,婴宁等得不耐烦了,刚要问玄穹什么时候见分晓,忽然看到一个人形小老头走到衙门门口。老头身子极小,与孩童差不多,他一见婴宁,双臂便猛然高抬,呼啦一下展开两扇翼膜,嘴巴张大,露出满口尖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婴宁细眉一挑:“哪里来的狂徒,敢来袭击本大仙?”玄穹阻拦不及,她已甩手扔出一方砚台,直接把那人形老头打了个仰倒。
  “你冷静,他这不是袭击!”玄穹按住婴宁的手臂,满脸无奈,“你看清楚,这是只蝙蝠成精。”
  “蝙蝠成精就可以吃人吗?”
  “哎呀,大小姐,你不知道蝙蝠天生是瞎子吗?只能靠嘴里吐出无声声波,来分辨路途。他张开嘴,其实就是在“看'屋子里有没有人。”
  婴宁“啊“了一声,嘴里还不肯服气:“我们青丘狐族,可没跟这么猥琐的家伙打过交道,怎么知道他们的习性?”玄穹赶紧把老蝙蝠搀扶起来,问明身份。
  原来此怪叫作张果,是一只白毛蝙蝠成精,镇上都唤他老果,平日里当个牙人。玄穹忽然想起来了,朱家的洞府,就是他经手买下来的。
  这蝙蝠头生白毛,即使化成了人形,也是一副尖嘴鼠腮的老头子模样。他揉着脑门子,一脸苦笑:“衙门真是戒备森严,佩服,佩服……道长当面,老果这里有礼。”
  玄穹把他扶到桌案前,挂在笔架上,客客气气道:“衙门都要下班了,您老这么晚来做什么?”老果哑着嗓子道:“您知道,白天日头太晒,小老不敢出门,只能这会儿来叨扰。”一边把身子朝前挪动,谦卑无比。
  婴宁见他可怜,伸手要去帮忙,却见玄穹轻轻一摆手,竖了一下食指。小狐狸瞳孔一缩,莫非玄穹一直等的,就是
  他?她立刻乖巧地躲到一旁。
  好在老果根本看不到这个小动作,开口道:“小老年纪大了,爪子酸软,在洞府里倒挂不住,想弄一套结实的铜环架子,方便睡觉。刚才我去铁器铺子,店主说俗务衙门刚发的通知,所有需要动炉火的地方,都得先来衙门这里获得批准-我这不赶紧过来了。”
  玄穹笑着解释:“也是赶得巧了。道门最近下文,要求加强防范祝融之祸。所以镇上所有铸金的炉子,都得报备一下,这也是为全镇福祉着想。”老果连连点头称是:“那……我这个能批不?”
  玄穹没言语。老果等了半天,有点焦虑,他张开嘴,想“看看“道长到底在干吗,声波发出去,分明显示桌案底下有一只右手,掌心朝上,五指伸开,似乎在等着什么。
  老果突然明白了,心疼地吮了一下尖牙,颤颤巍巍地从右下翼膜里抠出三枚铜钱,从桌案底下塞过去。玄穹不动声色,从桌案底下收下铜钱,然后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两张纸:“填好这张铸金表,一式两份,都签好字,一份带走,一份留底。”
  他很体贴,表格是用铁笔写的,刻痕清晰,方便老果张嘴阅读。老果虽觉这太小题大做,但衙门的规矩谁也说不清,只好乖乖张开嘴,一行行扫着凹痕填写。
  旁边的婴宁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瞪大了一对杏眼,这小道士怎么敢索贿……她急忙抬头,只见一小团黑云在屋内悄然聚起,这报应来得真快。很快黑云里飘下一条细若游丝的紫电,“咔嚓“一下劈在道冠之上。玄穹身形一晃,头顶上登时冒起一缕青烟。
  玄穹咬着牙,故作轻松道:“您老嗓音可有点哑啊,怕不是伤风了?”老蝙蝠只顾填表,没注意这袖珍的天地异象,自顾自解释:“劳您挂念,最近探路有点多,嗓子伤着了,几天就好。”
  老果把两份表格填完,玄穹批了个“准“字,然后扔给他一份,将另一份收好。老果道谢之后,离开衙门。
  他刚一走,玄穹整个人就“咣当“一下瘫坐在地上,摘下道冠,去扑头上的小火苗。婴宁过去,卷起大尾巴帮忙扑打了一阵,奇道:“你怎么不用古钱避雷?”玄穹摸着脖颈下挂着的铜钱,喘着粗气道:“我哪里舍得……就三文钱,太亏了。我熬一熬,能撑得住。”说完他咬牙把道冠扣在脑袋上,抄起桃木剑:“快,你跟我出去一趟,记住一会儿听吩咐啊!”
  且说那老蝙蝠离开俗务衙门,一路奔西而去。因为镇内不准变化或飞行,他只好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走到镇子边上,然后再化为蝙蝠,忽悠悠地飞到青牛精的铜器铺子里。
  青牛正忙着收拾物件,一抬头看老果来了:“衙门批了?”老果道:“批了批了。闹了半天,原来是新来的一个俗务道人,想巧立名目,捞点钱,喀喀。这境界,比上一位可差远了。”
  “谁能比得上玄清道长呢?”青牛感慨了一句,然后问:“你是自己带了铜料,还是用铺子里的?”老果笑道:“不必劳烦你老兄啦,我自己来,自己来。”青牛斜瞥了他一眼:“你个老瞎子,还会这门手艺?”老果道:“老夫我孤身闯荡这么多年,什么不会?我自己搞,还能省点手工费,只交个柴火钱就成了。”
  青牛打了个响鼻:“老抠种,算计到了这地步!”说完一指屋后:“那边有个小炉子,一直笼着火呢。坩埚、火钳、砧板、大锤都有,你自己去弄。”
  老果张开嘴辨认了一下方向,绕到铺子后屋,轻而易举就分辨出化铜炉的位置,下面炉火正旺。老果先打开火门,张开嘴查看四下无人后,便张开左边的翼膜,从里面“唰唰“地倒出一堆银光灿灿的粉末,一股脑扔进炉子,然后拉动风箱,眼见炉火又旺了几分。
  过不多时,一股滚烫的银液从流嘴里缓缓出来。老果早准备好了一个大泥模子,现出原形趴下去,登时拓出一个蝙蝠形状。他又变回老头,用模子接下银液,眼看一块蝠形银牌就此成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人声冷冷道:“老果,你不是申请铸铜架子吗,怎么又改铸银器了?”老果浑身一颤,急忙回身张嘴,“看“到傍晚那个新来的俗务道人,正站在炉子旁边,怀抱桃木剑。
  “小老是临时想起来,亲戚最近要过寿辰,我想送个五福临门的银牌做寿礼,赶紧来拓个形。”
  “五'蝠“临门啊,你得拓五次自己吧,怪辛苦的。”“嗐,谁让这亲戚近呢。”
  老果忽然语气一顿,分明“看“到又有四个人来了。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和三只妖怪。
  婴宁带着赤娘子、徐闲和小紫,不知何时也赶到了这里。后面三者一脸疑惑,不知大晚上的叫他们来这里做什么。玄穹悠然一指那还没凝固的银牌:“宝源堂丢失的银子,就在这里。”
  徐闲和赤娘子俱是一惊,看向老果,却不敢相信,等着俗务道人解释。玄穹道:“我今日不是称了一下银匣里的残银吗?一共七钱多一点。这便怪了,赤娘子你说二十二两都是银锭,只有四钱是碎银,怎么过了一晚上,大银锭丢了不说,碎银子怎么还越来越多了呢?”
  见众妖都沉默不语,玄穹继续道:“咱们再说回银匣。那玩意儿深嵌在墙里,四下里没有撬砸痕迹,锁头也好好的。窃贼要怎么把银子取出来,而不损害到匣子?”
  婴宁最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把银子弄碎!”玄穹点头:“我检查过银匣的钥匙孔,边缘银光闪闪,沾着不少银粉。可见窃贼是先把匣子里的银锭弄碎成细渣,再通过钥匙孔吸出来的。”徐闲忍不住道:“道长,你这不是矛盾了吗?匣子不开,怎么把银锭弄碎?”
  玄穹道:“偏偏有一种妖物,不用开锁,就能隔匣碎银。”他转过头去,对老果笑盈盈道:“你们蝙蝠一族,可以口吐声波,分辨方向。倘若修为足够高深,声波便能吐得细密绵长,便能隔着匣子,将银子震成碎渣吧?”老果叫道:“道长莫要胡说!我族长老确实有这样的能耐,可我只是一介老蝠,年老体衰,如何能做到?”玄穹道:“徐闲,我看过病家簿子,他之前是不是来你们药铺看过病?”徐闲点头:“正是。他说有些心绞之症,我检查了一下,并无什么异状,只叮嘱了几句,连药也没开。”
  “那时他嗓音如何?”
  徐闲道:“一切如常。”玄穹对老果道:“现在你嗓子这么哑,就是动用了太多声波之力的缘故吧?”
  老果大声分辩道:“我是去看过病不假,可他们从来也没讲过银匣在哪儿,我根本不知有那东西,又怎么去偷?”玄穹道:“刚才你在衙门里,一张嘴,连我在桌案底下伸开手掌都知道。药铺那面墙都是实心的,只有银匣子那一块是空的,你声波一震,岂不是看得通通透透?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老果两只瞎眼急得快能看见了:“就算如此,那我也得能飞进去才行啊,药铺晚上门窗都关紧了,还有赤娘子设的封印呢。”赤娘子看向他:“我家的安保,你知道得倒很清楚嘛。”老果意识到说错话,赶紧闭嘴。
  玄穹道:“门窗紧闭,可还有一个地方通向外面-就是药炉的烟囱。”小紫“啊“了一声,想起来了。铺子里的药炉常年煎药,烟火不断,所以单接了一个烟囱在外面。烟道拐了三道弯,只有蝙蝠这种靠声波判断方位的动物,才有可能飞进来。
  老果不用张嘴,就能感受到周围射过来的凛凛怒意,尤其那四道来自大蛇的瞪视,对他这种鼠类远亲,格外有威慑力。老果当即就地一滚,破着嗓子大声喊道:“你们这就是凭空诬陷!欺负我一个孤老头子!我自铸我的银钱,关你们什么事?”
  宝源堂的人和妖怪面面相觑。玄穹之前说的,全是间接推测,并无直接证据。而老果窃走的银子,已经震成粉末,又重铸成银牌,就算上头留有痕迹,如今也全湮灭了。老果如果坚决不承认,也没办法。
  众人都看向玄穹,只见他一摆桃木剑,冷笑道:“谁说没证据了?你适才在俗务衙门可是留了一份表和签名。那纸上,可是沾了不少爪子上的银粉呢。药铺的银子与药混放,就算震成碎渣,也会残留一丝气味。我已请这位青丘狐族嗅过了,那文书上的银粉味道,与宝源堂的药味一样。”
  婴宁一听,尾巴立刻高高翘起,大为得意。若论嗅觉,谁能比得上狐族?可她转念一想,不对啊,小道士何曾让我闻过银子味?她正要提出疑问,老果已气急道:“你胡说!我之前已洗过手了,怎么可能有银粉沾上去?”
  “哦?这么说,你手上确实有银粉咯?”玄穹似笑非笑。老果脸色“唰“地变了,自己一时心急,竟然说错了话。他双翼一包,蜷缩在地上,此刻只庆幸自己是个瞎子,否则一定会被宝源堂那三位现在的脸色活活吓死。
  “好你个遭瘟的死白毛!我当初看你可怜,还让相公给你少算点诊金。真是好心喂到屁眼里,倒偷到我家头上来了!”赤娘子摆动着上半身,污言秽语如泼水一样顺着芯子涌出来。如果旁边没有俗务道人,她恨不得一口把老果吞下去。蛇吃蝙蝠,天经地义的事。小紫也是一样气恼,芯子吞吐。
  唯有徐闲除了气愤,还带了一丝丝释然。老果被抓,他自然也就平反昭雪了。这时玄穹居高临下道:“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可就要无“蝠'消受了。”
  老果一见逃不掉,只得和盘托出。他那日到宝源堂问诊之时,随口放出了几圈声波,听到墙上一处咚咚空响,便知道银匣在那里。次日三更时分,他变化回蝙蝠模样,顺着烟囱拐进屋内,趴在银匣外震荡了半天,直到嗓子都喊哑了,终于将里面的银锭俱震成细渣,他通过锁眼把大部分细渣吸出来,再循旧路离开-只可惜这些碎末无法全数卷走,残留下来的数量便对不上账了。
  这些碎银渣子,需要回炉铸成银锭才好见光。老果警惕性颇高,生怕铸银铺子被官府查问,于是就找青牛借了一个化铜炉,自己偷偷私铸。只可惜他没料到,新来的俗务道人别的不行,对银钱格外敏感,早早布下圈套,让这老蝙蝠精一头栽了进去。
  等到老果交代完,婴宁走过去好奇道:“你怎么起意来偷这家?”
  老果苦着脸道:“我不是跟一只叫银杏仙的树精是邻居嘛,有一次我吊在家里睡觉,听见她在隔壁跟别人讲话。那人说姐姐你好福气,那宝源堂进项颇丰,可是桃花源一等一的富户,傍上那家,以后修行就不愁了。银杏仙冷笑说有什么用?银子都被他婆娘收在墙上的银匣里,光看吃不到。也无所谓,我也教那徐大官人光看吃不到,看谁先忍不住……”
  说着说着,老蝙蝠觉得不太对劲。周围的杀气又浓重起来,但这次倒没有对准他。他忽然觉得脖颈一凉,已经被玄穹用捆妖索绑起来。
  “回衙门。”玄穹急匆匆拎起绳子,一脸紧张。
  婴宁一脸莫名其妙:“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没听明白呢-什么叫光看吃不到?”玄穹一拽她:“你年纪还小,不要听这些,快走快走,不然一会儿走不脱了。”
  “走不脱什么啊?”婴宁还要挣扎。玄穹道:“我们修道人有好生之德,最见不得众生受苦,还是早早离开,眼不见为净。”
  第七章
  不说徐闲结局如何,玄穹一路拎着老果到了衙门。他一查卷宗不得了,原来这位竟是个惯犯。
  这只蝙蝠精道行有八百年,几年前搬来桃花源住。前后犯过十来次事,倒都不算大,不是抢小妖怪的吃食,就是偷几条心猿书院的束脩,再就是当牙人骗那些初来桃花源的妖怪买几间劣质洞府。
  可他犯的事并非大恶,不好做太重的处罚。每次玄清抓到他,只能判几天拘役,然后就给放了,下次再犯再抓,好似一块牛皮癣。
  不过这回窃银超过二十两,事可就没那么小了。他为了窃银,还化为原形钻烟囱,情节更为严重。更不要说私下铸银了。盗窃、化形、私铸三罪并罚,判决可轻不了。
  玄穹铺开文书,陷入沉思。这份判决文书的头绪有点多,总要捋清主次,才好落笔。他一会儿咬咬笔头,一会儿
  翻翻律条。婴宁待在一旁,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最讨厌这些文字上的弯弯绕绕,还是宝源堂的八卦后续更刺激,可惜玄穹偏不许她去看热闹。
  “小道士,这点事情,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
  “你当这是狐狸迷人啊,糊弄一下就完了。不办周全,以后人家闹起来,麻烦无穷。”
  “这种无聊的机缘,我宁可不要!”婴宁不满地抱怨起来。
  “案牍里找机缘?你也真想得出。干这份差事不成魔,就已经算福缘深厚了。”
  过了一阵,婴宁困得不住耷拉脑袋,索性跟玄穹说“我回家啦“。玄穹“哦“了一声,头也不抬,气得婴宁朝衙门外走。他忽然又说:“你等一下。”婴宁停下脚步,以为他要挽留,结果玄穹道:“你记得问问你姑姑,何时方便,我想上门拜访一下。”
  “你找我姑姑干吗?”婴宁好奇。玄穹道:“她毕竟是桃花源里数一数二的大妖,我身为俗务道人,总要去拜访一下才是。”婴宁晃了晃脖子上的金锁:“看我心情吧-你打算何时去?”玄穹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白纸:“总要等到这点破事处理完……”
  婴宁离开之后,玄穹自己奋笔疾书,写到半夜方有了一份初稿。他通读一遍,觉得其中有几处细节得斟酌一下,本想明天一并询问,后来想起蝙蝠是夜间动物,便起身走到拘押室。老果正倒吊在笼子里,双目放光,正精神着呢。他听见玄穹进来,言辞关切:“道长,道长,怎么忙到半夜还没睡?夜里工作熬眼伤肝,最为耗神。”玄穹见他说得油滑,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害的!”老果赔笑道:“小老这里有一味夜明砂,可以清肝明目、散瘀消积,镇上居民都觉得好用,道长不妨试试?”说完就要从屁股里掏。
  玄穹赶紧拦住,夜明砂是什么鬼东西他可清楚。他先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当着老果的面放入一个布囊里:“这钱是你之前贿赂我的,我已经给你当随身物品登记好了,日后刑满释放,记得拿走。”老果夸赞道:“廉洁奉公,不取一文,好道长,好道长,祝您功德圆满。”
  玄穹把面孔一板:“我的功德,不关你事。你之前在桃花源犯过好几次事,对吧?”老果摸了摸头顶的白毛,说不上是惭愧还是骄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玄穹喝道:“这又不是夸你!你自豪个什么劲?你知不知道,玄清道长甚至单独给你立了一本卷宗,判词里说你屡教不改,油嘴滑舌,需要留神。”
  听到这个名字,老果难得敛起了油滑,长长叹息了一声:“玄清道长是个好人哪,可惜就是死得太早了。”玄穹神色微动:“他抓了你那么多次,你不恨他?”老果道:“玄清道长秉公执法,我就算是个偷儿,也不得不佩服,何况他还帮我洗过冤屈呢。”
  “哦?怎么回事?”
  老果叹道:“桃花源之前出过一桩案子,一只小妖精被吸光了血,当时所有居民都觉得是我干的,这也合理,蝙蝠吸血嘛,不是这个屡教不改的老惯犯,还能是谁呢?可玄清道长坚持要深查,后来才查出真凶,帮我洗脱了嫌疑。您想想,他之前抓了我多少次,这次就算直接拘了,谁也不能说错,可人家没一点偏见。您别看我是个瞎子,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这桃花源里,人人都视我为烂泥,唯一正经关心过我的,也只有玄清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