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江让当即面色稍变,他温和的面色多了几分冤屈的意味,伏跪下身,长声道:“陛下,臣绝无此意!臣今日便已然准备呈上证据,只慢了御史大人一步,陛下,您可勿要听了旁人的谗言,寒了忠臣的心啊!”
  场中顿时一片寂静,气氛几乎一触即发,好半晌,金銮宝座上的天子微微摩挲指节,挥了挥手道:“也罢,众卿起身罢……”
  “丞相既是带了证据,便呈上来罢。”
  言罢,商皇指节微动,殿前的小太监便赶忙躬身下台,收了江让递出的折子。
  商泓礼看了半晌,许久,竟是抵着额头低低笑了一声。
  众臣心底泛冷,无一人敢言。
  好半晌,商皇的笑声愈发刺耳,他忽地起身,抽过御前侍卫的长剑,一步步朝着殿中走去。
  剑刃拖拽在地上的声音极其刺耳,宛如刮骨去肉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好半晌,商泓礼高大的身影笼罩了百官中一位身着朱红官袍的中年男人。
  “陈内史啊陈内史,你身为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竟以权谋私,私吞官饷,该当何罪啊——”
  陈内史听及此,当即再也站不住了,他脸色苍白,面庞微抬,正是那日进献给江让舞伎和鹿人的官员。
  他扑通一声跪下,当即叩首哀求道:“陛下恕罪、恕罪啊——”
  商泓礼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那泛着寒冷光芒的利刃,轻声道:“朕的子民在这灾情间受苦受罪,尔等却饮酒作乐、吞吃灾饷,你让朕放过你,谁来放过灾民啊?”
  那陈内史眼见求救无望,惨呼道:“丞相大人,求您——”
  他话还未曾说完,令人脖颈发寒的削骨声便轻如鸿羽般地响起。
  血色四溅,众臣惊呼。
  半晌,一个圆润的、尚且带着几分惊惨面色的头颅便滚至大殿中央。
  血腥气息缓缓弥散开来。
  有胆小的竟是半跪下身,面色惨白。
  江让头颅微垂,他指节缓缓松开几分,商鸿礼即位至今已有七年,多年过去了,这群蠢货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养得忘却了,这位商皇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是从剑刃血光、阴谋诡计中夺得的天下。
  那治粟内史资历甚老,确实是投靠江让的人,但男人早有将其换下的打算,贪心不足、倚老卖老的蠢货,连灾饷都敢贪污,若非当时江让亲下南方整顿,只怕灾情根本抑制不了。
  只是,江让原本是打算用更稳妥些的方法威逼此人自行辞官,却没想到,商鸿礼比他更急,竟派了崔仲景那个死脑筋入局,硬是夺下了这一实权位置。
  商鸿礼还真是好心机,他此举不但逼着自己主动进献名单,还令丞相党人心惶惶。
  殿上的血腥气已然随着太监的洗刷退却,那官员的尸首更是再不见其踪影,只怕被随意丢去了乱葬岗。
  紫袍男人微微眯眼,他随着众臣垂首覆手。
  商泓礼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他自然也要回敬回去。
  于是,待那随侍太监尖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紫袍男人上前一步,恭敬递上折子道:“陛下,臣有一事想求一个恩典。”
  商泓礼定定看着他,好半晌方才道:“爱卿且说来听听。”
  男人冠玉般的面颊上多出了几分薄红,他生得温雅,一双桃花眼此时显出几分涟涟的水光,颇显深情,右颊边的朱红小痣更如宝石般引人垂怜。
  江让垂下眼帘,颇有几分不自然,抿唇道:“回禀陛下,仅是一桩小事,说来惭愧,臣丧妻多年,近日遇见一心上人,心驰神往、寤寐思服,只他乃是贱籍出身,总以为与臣不相般配,是以,臣斗胆向陛下求一恩典,求陛下允他一个县主的身份,赐婚于我二人。”
  此话一出,朝堂上稍静片刻。
  实在说,陛下因丞相党大发雷霆,眼下提及此事,简直是不将君主权威置于眼中。
  更遑论,坊间早有传闻,言这江丞相与陛下之间,颇有些异情。
  毕竟,自商皇登基至今,留宿过这位江丞相的次数可不算少……
  众人眼神各异,站在另一队的崔仲景则是冷冷看了眼那温雅含笑的紫袍男人,本就泛白的指节不由得愈发捏紧了几分。
  江让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商皇的旨意,正要抬头,却听殿上之人嗓音略带疲惫道:“丞相当真是痴心一片,只今日事务繁多,此事……容后再议。”
  言罢,商泓礼身畔的太监便唤了退朝之言。
  这一次,还未等江让踏上青砖广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太监便急匆匆来寻他。
  “丞相大人,陛下急唤。”
  江让并不着急,他甚至是闲庭散步的朝前走去,倒是那小太监急的不行,不停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又不敢催促,只脸色惨白地跟随其左右。
  方到那议政殿,男人还未曾站定,便听到了殿内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门口商皇的贴身大太监苏明晋见到江让,方才像是见到救星了一般,他苦着脸,低声道:“江丞相,陛下今日心绪不佳,眼下连奴才也不准入内……”
  大约是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商泓礼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阴翳:“苏明晋,请江丞相入内。”
  “吱呀。”
  随着推门声起伏,踏步入内的男人陡然察觉到身后逼近的乌影。
  江让方才转身,便看到满地的狼藉,昂贵无双的瓷瓶古董碎裂满地,朱砂毛笔丢得四处尽是,书柜奏折更是一片狼藉、铺满了墨水。
  耳畔是男人近乎压抑的粗喘声。
  待江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臂已然被一双炙热到刺骨的手腕死死扣住。
  身穿龙袍的皇帝面色赤红,俊朗的眉目此时已然畸变为某种近乎怪异的痴狂。
  他慢慢逼近江让,一寸又一寸,每一寸都显出一种极端的阴鸷与侵略意。
  “江子濯。”商泓礼的嘴唇微微颤抖,自从登基以来,男人甚少有这般失礼到恍若市井流氓的模样。
  他嘶哑,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江子濯,将那句话收回去,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让不是习武之人,至多只会些箭术,眼下被压制,竟一丝不得动弹。
  当然,男人从始至终也不曾反抗分毫。
  商泓礼最是受不得他这副模样,分明是温柔入骨的模样、分明会关心他、会与他浅笑嫣然、玩笑饮酒,可若是细看下来,男人那双黑眸中,从不曾映出过他的模样。
  商皇遒劲的手骨细微地哆嗦着、恍若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他是习武之人,无论行走或是取物皆是极稳,少有人能令他失态至此。
  他控制不住地掐住那人的下颌,逼得男人抬起头颅,露出一双温美深情、拖长昳丽的桃花眸。
  江大人的皮肤白极了,烙印着朱红颊边痣的面颊染上了几分潮浪般迭起的红晕,那因男人粗鲁举动而弄乱几分的乌发缠在唇齿间,更是多添几分风情。
  商泓礼控制不住地窒息了片刻,他近乎着了魔地对着那双朝思暮想的、时常说出刺痛他话语的红唇吻了下去。
  他小心地吻着,掐紧的手腕慢慢松展开来,指节一寸寸抚过男人弧度美好的面颊,变为珍惜的、渴望的捧吻。
  商泓礼不知自己亲吻了多久,他唯一心热的,是江让从未推拒他的态度。
  或许、或许——
  男人战栗着睁开眼眸,近乎渴求一般地看向他的心爱之人。
  可也仅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便彻底冷了下来。
  江让只是温和地看着他,他不拒绝、却也不曾主动,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是无动于衷的,甚至眼神中还含了几分笑意,与两人往日闲聊、朝堂对峙一般无二。
  没有欲望、没有爱意……甚至连厌憎都不曾生出分毫。
  这样置若罔闻的态度,甚至能将人逼疯。
  商泓礼松开了手腕,他忽地后退了一步,心中竟隐约生出几分可悲的意味。
  总是这样,江让总是这样。
  似乎他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无法令他的情绪起伏分毫。
  江让见对方松开了自己,只随意擦拭嘴唇,态度平常,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过分毫,仿佛两人方才仅是寻常交流一般。
  紫袍的男人稍稍退后两步,他轻轻鞠躬,眉眼微垂,温声道:“陛下息怒,只是臣如今年岁已然不小,家中总需要一个执掌中馈的贴心人。”
  “陛下,”江让含笑淡声道:“您是圣君,想必不会做出令天下人心伤之事。”
  商泓礼忍不住咬牙沙哑道:“朕不想管什么天下人。”
  他呼声急促,近乎舍下面子:“子濯,朕心悦你,你叫我如何看着你娶妻纳妾?”
  “陛下,”江让慢慢抬头,慢条斯理道:“南方水患方才治好,北方天火、西方旱灾之事,您可有头绪了?”
  “眼下太华国内灾情四起,臣已然去信国师大人,请国师于占星台卜了谶纬,想必不日便会有所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