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可以说,没有江让,也就没有江争。
  他们生来就注定是绑在一起的。
  所以,一定要想一个法子、想一个法子,让江让在离开大山之前就完全属于自己。
  否则,等离开后,他就该被彻底甩开了。
  这怎么能叫他甘心呢?
  他等了十八年,十八年啊!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八年?
  江争将自己的青春、爱情全部给了江让,他怎么能甘心接受一个开花却不结果的结局?
  男人幽幽的黑眸注视着田埂边一对关系亲密的夫夫。
  那是村里近来成婚的余家夫夫,其中一个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显然是被家里疼爱长大的,面色没有饥饿之态,眸光带笑。
  而他身边高挑的男人则是年近三十,身型消瘦,因为常年做劳务的缘故,腰脊微弯,皮肤黄黑。
  可那少年却并未嫌弃对方,而是亲密地揽着男人的肩膀,一只手轻抚男人微微鼓起的肚皮,略显青涩的眉目中带着几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之色。
  两人亲密极了,看上去再美满幸福不过,路过的村民见状皆是含笑调侃,一派融融和美。
  江争出神地看着,不由自主用力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鼠灰色的、缝缝补补的汗衫。
  有路过的人瞧见,难免多嘴问了两句。
  “江争娃儿,你那小丈夫也得有十八了吧,你们打算啥时候结婚啊?得抓紧喽,余家那俩孩子争气啊,据说一举夺男咧!家里不愁没后咯!”
  江争微微垂眼,好半晌才抿唇,老好人般地笑道:“我家都听阿爸阿妈的,他们说啥时候结婚,我和让宝就啥时候结婚。”
  “那感情好啊,本来也该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叔,你讲得对。”
  “江争娃儿,你也得多长心眼,都晓得你家江让有出息,村里不少人都惦念着呢,向家那小流氓一天到晚死盯着,要是没你啊,估计这会儿都捧着肚子来逼亲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轻声啧啧,扛着锄头走远了。
  江争压着沉甸甸的头,半晌没吭声。阳光落在男人的身上,显出一股灰阴阴的、逼仄的凉意。
  江争沉默安静地收拾着收割的器具,就连手指不当心被割破了都毫无反应。
  殷红的血液顺着脏污的、沾染着泥土的指尖缓缓滴入土地,转瞬便被吸收,毫无踪迹。
  男人垂着潮森森的头想,是啊,让宝已经成年。
  成年,就该结婚了,该给江家传宗接代了。
  只要结婚了,只要有孩子了,少年还能毫不留情地丢下他吗?
  不会的,让宝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哪怕实在对他无法生出情人的爱意,到时候,只要他抱着孩子找上门,让宝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江争抿唇想着,俊朗板正的面上露出一个老实的、略显羞涩的笑意。
  当然了,这事不能由他主动提。
  男人能料想到少年抗拒的模样,所以,他只能是沉默、驯服的受害者。
  他绝不会任由自己和江让站到对立面。
  毕竟,到最后,他是要和让宝过一辈子的人。
  过一辈子,自然不能心有芥蒂,否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
  六月的天已经逐渐热起来了。
  高考的第二天,校门口站了许多焦急接考的父母亲戚。
  阿妈今日特意空了一天时间,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饼子和用冰镇过的井水,另外一只手则是抓着一把小蒲扇不停扇着。
  一旁张家婶子这会儿也赶到了,两家是邻居,但江让有出息、回回考第一,张家小子成绩不好,天天被婶子揪着耳朵骂。
  骂便算了,还偏要和江让比,但显然的,这种打压式教育非但没让孩子争气,反倒愈发叛逆了。
  可以说,今日张家小子肯安分考试都算得上他们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张家婶子!诶,来,这儿有位子,特意给你空的嘞。”
  阿妈难得笑眯眯的,便是额头汗珠子不住往下滚都一副心情好极了的模样。
  张家婶子本是不想同阿妈站一块的,毕竟两家孩子对比实在惨烈,但奈何,人家喊了,她也不好装作看不到。
  “瞧你今儿高兴的,你家让宝是板上钉钉子能考上好大学吧。”张家婶子笑笑,话里头带了一股子酸味。
  阿妈笑呵呵道:“可不,昨儿让宝回来讲那语文数学都简单的不得了!恐怕是今年题儿出得简单吧。”
  张家婶子笑不下去了。
  话题聊不下去,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瞥了眼旁边认真盯着学校大门的江争,眯了眯眼,低声对阿妈道:“琴姐儿,你喊你家那等郎弟先走,我跟你说个事儿,这事儿大家都晓得,我看就你还不晓得,才这么不急不慢咧!”
  阿妈皱了皱眉,张家婶子平日里爱攀比,但也没什么太大发的坏心眼,想了想,便同旁边的江争嘱咐道:“江争娃儿,就快考完了,你去小店给你弟弟买两根雪糕去。”
  江争自然温驯的去了。
  张家婶子一看江争走了,立马声音挑大道:“诶呦喂琴姐儿,你是不晓得,我前阵子听讲我们村老刘家那等郎弟啊,跟着老刘家那独苗苗一块去大城市打工去了,但你晓得怎么了?!”
  “他家那等郎弟刚去大城市,就跟人家跑了!”
  阿妈脸色一皱:“老刘家那人平日里看着还怪老实的啊——”
  张家婶子得意笑道:“是啊,但谁晓得那老实是不是装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要我说啊,你家那个,也得注意着点。”
  见阿妈没吭声,张家婶子继续道:“你家江争娃儿虽然是打小买来的,但你就能保证他以后对你家江让就一心一意了?”
  “那江争娃儿力气大,是个肯干活的,身子壮,又好生养,村里人都羡慕你们家,这要是跑了,以后可不好再给你家江让找个这么好的了。”
  眼见阿妈脸色沉下来了,张家婶子添油加醋道:“你家江让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以后俺们村指不定都能沾点光。但讨媳妇儿就得要听话的、好控制的。你现在不抓抓紧,以后你家江让自个儿自由恋爱找了个难对付的城里哥儿或是千金,那你们一大家子可就不得安宁咯——”
  阿妈这下是彻底被说服了。
  妇人紧紧捏着手里头的塑料袋,忧心忡忡。
  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了,几乎是江让出来的瞬间,江争便面含喜意,迎了上去,又是递雪糕、又是拿着汗巾替少年擦汗,伺候的殷勤不已。
  阿妈远远瞧着,心里头做了个决定。
  江让这会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吃着雪糕,眉眼弯弯道:“哥,不问问我考的怎么样吗?”
  江争面上含着无奈的笑,他抬头道:“让宝笑得这么开心,肯定考得很好。”
  江让一边咬着雪糕,一边抬头看着万里晴空、以及晴空下隐约映出的灰色山峰,喃喃道:“哥,我们终于能出去了。”
  江争握着他的手微微紧了紧,只低低嗯了一声,像是自胸膛中发出的声音一般。
  *
  高考完,便只待等着成绩了。
  江让大概估算自己的成绩,上哲法大学的新闻系是稳稳的,甚至还能超出许多。
  十几天的空闲,江让便想着帮家里一块下田干活。
  但阿爸阿妈死活都不肯,说江让以后是大学生、坐办公室的,怎么干这些粗活。
  江让拗不过,只好作罢,想着等成绩出来了,去替镇子上有钱人家的孩子补习。
  约莫过了五六天的样子,一日晚上,天边刚擦黑几分。
  阿妈领着江争回家,两人手上抱着几床大红鸳鸯的被子,料子很好,看着水光油润的。
  江让有些茫然的看着江争,哥哥没吭声,只是抿着唇出去继续取东西。
  “阿妈,这是?”
  见江让问出来了,阿妈赶忙往外走两步,眼见江争在整理院子里的喜烛等一类的物品,一时半会回不来,她立马将门关上,拉着江让的手坐在桌边。
  家里的电灯用久了,灯光黯淡,浅橙光线倾洒而下时,像是一层蒙蒙的网纱悠悠披在人的头顶、身躯上。
  一切的一切都恍若在刹那间幻化成了皮影戏中光怪陆离的情景。
  阿妈拍了拍少年光净的手背道:“让宝,你听阿妈说,道士算过了,过几日就是本年的好日子,正好你考试结束、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跟你阿哥完婚了……”
  “阿妈,你在说什么呢!”
  江让几乎被刺激到了一般,急促地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略显苍老的母亲。
  阿妈皱眉,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少年,压低声音道:“让宝,你啊,还年轻,不懂事儿。”
  “江争那崽子心野着呢!在这儿有阿妈替你看着,他跑不掉。但你马上进大城市念书,阿爸阿妈得在乡里种田供你读书,只能江争跟着你。去了城里,人就变了,他本也就是咱家买来的,心啊,不属于江家,肯定会卷了钱抛下你跑了。你以为村里没出过这样的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