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引之辄醉,醉后便死。
  一个莫名的念头浮现在崔冉脑海中。
  世间会有这样的琼浆玉液吗?叫一个年轻力壮之人喝多了就立刻死去?这到底是美酒还是催命符?
  她收起了手中的罐子离开。
  黑鸟飞过,被杂物堆满的暗巷中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却是死不瞑目的下场。
  “你有没有见过这种酒?”崔冉把陶罐推到沈天野面前。
  沈天野奇道:“你崔冉也有找酒喝的一天?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勾住了你。”
  他本有些嫌弃这陶罐粗鄙,觉得里面大概是些浊酒,看崔冉这般郑重其事接过来文了闻。瞬间清香充满身体,他仿佛吸入一条从天外垂下的冷泉,叫他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他又皱起眉头,深吸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
  一个罕见却令他记忆深刻的味道。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熟悉?”崔冉挑眉,“是跟我一起喝的吗?”
  “好像是的,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种感觉,甚至还记得你醉倒的样子!”沈天野挠头。
  崔冉醉倒会化作一条大蛇,将他们都缠住,而沈天野会胆大包天的拽着她的尾巴打结。
  “喝了就会忘记……”崔冉灵光一闪。
  “而且那次你十分痛苦,不停地翻滚,快把我吓死了。”沈天野虽然不记得酒的名字,却牢牢记得从醉后醒来时看到的崔冉的模样。
  “是醉生梦死!”崔冉脱口而出。
  “以龙骨泡酒,所以我喝了会痛苦难捱,而寻常人则会大梦一场,忘记前尘往事,抛去烦恼忧愁。”
  说是龙骨,实际上没有人亲眼见过真龙,只是千年修炼的蛇,几乎已经变作蛟龙,半只脚踏入成仙变龙的境界,被人杀了剥皮取骨,对于修行之人是大补之物,但是对于崔冉无疑是穿肠毒药。
  同族相食,又是灵物,崔冉只喝了一口就染上了不属于她的因果,被雷追着劈了三个山头。肠中犹如刀绞,叫她再也不敢好奇。
  “可是这酒……并非醉生梦死的味道。”残余的酒香已经快要消失殆尽。崔冉却觉得它和自己印象中的醉生梦死还要差上一些。所以她才没有分辨出来。
  至少不是龙骨,也非千年灵蛇。
  “看来,我们要去找一找这酿酒之人了。”沈天野与她四目相对,当即拍案决定。
  “不,先去看看睡死之人。”崔冉却改变了主意。
  第29章 乱石顶
  睡死之人有两个,一个是沈母相熟夫人的郎君,一个是崔冉在巷中偶然遇见的。
  沈天野去向沈母打听,谁料沈母却蹙眉疑惑道:“何曾有这么个人?何夫人寡居许久了,此事不可乱说。”
  她说的确有其事,若不是沈天野早有准备,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记错了。他们三人分析过,平城的诡事有两个特点,一是诡事突然产生,背后都有操控者的影子,二是在诡事中死去的人会被抹除所有的痕迹。
  就像姚府的覆灭,在沈父口中被自然地修正成了姚府已经没落并且荒废很久了。而那间不知名的红庙也从山林中消失,速度快到他们刚从半山下来,再问山脚村民,大家都一直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小满、月牙、苏栩还有灰衣僧人都从世上消失的干干净净,那些鲜活且生动的脸庞就像书中记载的青烟孤鬼,天光乍亮就灰飞烟灭。
  现在何夫人的郎君也悄悄地从身边人的记忆中消失,沈天野虽不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事,但是背脊上还是升起一股凉意。
  “何夫人……之前的郎君是个什么模样?”沈天野不死心,继续打听。
  “你今日好奇怪,平白问起何夫人来。”沈母有些狐疑,但还是回忆起来。
  “我记不得了,大约是个极为高壮的男人。”沈母努力回忆,却也只能回忆起模糊的影子,“哎,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样子,统统不记得了,就像这块记忆被硬生生挖去。
  “连有什么特点都不记得了?”沈天野有些焦急。
  “不记得了,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一个不熟的男人!”沈母推了推他,“去去去,别在我眼前绕,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沈天野被沈母“赶”出来,拉着温升竹马不停蹄地去找崔冉。路上他跟温升竹说了这件新的诡事。温升竹倒是给出线索,他说那何夫人的郎君,似乎是个外乡人。
  崔冉此时正盘在梁柱上昏昏欲睡,只掉下来一截尾巴尖在半空中晃悠。
  当时吃了血珠,她来不及完全炼化,留了一半压在身体里,有空闲了便趁晚上修行,现在已经完全吸收,身体跟着涨了一截,鳞片也变得更加光滑锋利。
  两人推门进来,沈天野还伸手拉了一把,鳞片长开,在他手指上留下细小的血口子。
  “嘶,你这尾巴简直是兵器啊。”沈天野含着手指含含糊糊地感叹。
  “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崔冉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一只蛇头从梁上探出,这是温升竹第一次见到崔冉本体的全貌。他还是有点难以把蛇和道长联系起来。
  蛇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他竟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漂亮。是一种开了灵窍的漂亮,每一处都被锤炼过,蓝灰色的身体,下半部分闪着赭红色的暗光,像沾了血的绿松石。
  “你不害怕?”蛇身绷直了掉下来,半空中就化作人形。原本蓝色的衣袍也滚上了红边。
  崔冉眼神扫过温升竹的脖颈,被她这样看着,他突然回忆起被蛇尾绕颈的感觉,窒息、战栗却有种莫名的兴奋。
  “一直都不害怕。”温升竹丝毫不避,反倒低了低头,露出更多的肌肤,“你的衣摆变了。”
  他看似在关注衣摆颜色,崔冉却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这个姿势引诱她。但她却若无其事地说:“是吗,那是血池的血染上的。”
  血珠不纯净,留下的怨气与恨意变做难以消除的血迹留在了她的身体上。
  “你早就知道她是蛇了?”沈天野揽过温升竹,勒着他的脖子问道。他开玩笑似的往下压了压,有些不满。
  “嗯,在姚府的最后一关。”温升竹心道,她把我认成了变成你模样的妖物,差点没勒死我。
  温升竹其实比沈天野还要高一点,但他并没有感觉和那日一样的兴奋。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崔冉,她已经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也许只有她才能让自己产生那样的情绪。
  温升竹轻咳一声,从沈天野手下逃脱,“我们说正经事吧。”
  “官府那边看不到小巷中死人的踪迹,我们只能去乱石顶碰碰运气,抬尸的人胡乱扔了个地方,只记得那边有颗长了很多手的矮树。”
  “乱石顶上长了很多手的矮树?”沈天野惊讶道。
  崔冉掀起眼皮看他,她常年在外面,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乱石顶是城外的乱葬岗,从西角门出去不多远就到了,上面堆满了石头,草木很难生长。”温升竹捕捉到崔冉的疑惑,解释道。
  “长了手的矮树也是妖怪?”沈天野不解,那抬尸人岂不是没命回来?
  “不像,因为抬尸人语气很平静,那应该就是一棵树。”温升竹道。
  抬尸人说起来的时候除了有点意外和惊奇,并没有特别恐惧的情绪,所以那应当只是一颗长得有点怪异的树。或者说它伪装成了树的样子。
  “我这边打听到睡死过去的人是何夫人的郎君,但是与何夫人相熟之人都说没有见过他,说这人是外乡来的,很少出来,成亲后不久就死了。”沈天野继续道。
  “其实不一定是死了,因为他的存在消失了,大家根本就不记得他,于是就搪塞到是死了。”他说这话时恰巧有只鸟啄开了窗户,飞歪了一头撞在了横梁上,洒下几片羽毛,看的人心里发毛。
  自投罗网的鸟。崔冉弹指,渡了点妖力给它,它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今夜就去乱石顶。”崔冉决定,“我在红庙那里拿到一本书,其中就记载了移魂的法子,等到子时我们便去碰碰运气,把那个醉死的人魂魄招出来。”
  正午阳气重,去乱葬岗不容易遇险,但是魂魄遇到烈日就会被消耗,还是午时去,那时阴气最重,招魂更容易成功。
  红庙里的方法并非是单纯的招魂复生,而是将人的魂魄从身体中分离出来,就像挤东西一样,一点点的从七窍之中挤出来。完整的办法需要一根削好的笔直杉木横放在人的身体上方,作为桥梁,然后架设祭坛撒米,呼唤那个人的乳名,把他的魂魄引出来。
  崔冉不知道他的乳名,引出魂魄会比较困难一些,但是她现在妖力中含有血珠的影响,怨气引动又可以平衡。
  “我去买杉木。”沈天野立即道。
  “还需要黄纸、檀香、伞和一壶好酒。”崔冉想了想说。其实还应架设莲台,升仙梯,但是她本意不是招魂,也就作罢。